“宣许。”陈润道,“慎言。”
宣许不服气,“慎言什麽慎言,脸都不要了。范令允呢?我要去找他问问明白。”
“滚回来。”刘郊这个时候推开了屋门,冷声说道,“别去打扰他。”
年关前,乔河那园子中,各式各样的梅花开了满院。
乔管家晨间拿着账本匆匆走过,看到了梅花下的石桌旁,那位馀公子煮了一壶酒,然後呆愣愣看着湛蓝的天。
晚间赶着马重回院中,经过梅花林时又看了一眼,那馀公子依然坐在那里。
无论是下雪,还是刮风。他就像一尊石像一样守在那里,任凭梅花落满肩头,霜雪侵身。
范令允握着手中那块儿玉佩,因着酒意微微呼出热气,化在冬风里。他听到院子外传来的嬉闹与争吵,以及爹娘杂着笑意的呵斥声,趴在了桌子上,朦朦胧胧的想。
“顾屿深,又要过年了。”
远处红楼上的歌声隐约可闻。今年不同往年,不是缱绻的柔声,而是铿锵的鼓乐。
熟悉的慷慨曲调中,范令允闭上了眼。长生寺的钟声阵阵,入他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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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渔阳颦鼓中,铁骑踏雪来。飞马逐月色,挽弓向烟霭。”
范令允想,他这一辈子,好像永远慢一步。
入朔枝,他慢了一步。
得到北斗覆灭的证据所在,他疾驰前往,却只看到了朔枝城菜市口斩首的人。
身份回归,纵马再入宫闱,只差不到一个时辰就要赶到的时候,看到了凤栖阁中燃起的火焰。
很荒唐的是,那一日火後,下了一场大雨。
内侍与官员跪了一地,大气也不敢出。最後赶来的顾屿深接过他人手中的遗诏,颤抖着递给范令允。
“火起于凤栖阁,起火前,太後遣散了所有的内侍和护卫。”
顾屿深在雨中跪了下来,向他叩首,“太子殿下,请受皇命。”
范令允衣衫与墨发湿了一片,沉默的看着遗诏上的字。血书写就,触目惊心。
“陛下。”顾屿深在他接过遗诏的一刹那高声喊道,“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起身,定定的看着范令允迷茫的双眼,“今陛下登极,万象更新,我朝必能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万邦来朝,四海升平。”
其他官员此时才反应过来,三呼万岁。
北斗之事未毕,一军几乎荡然无存,只有主帅存活。却又在民间过了这麽多年才露面,加之凤栖阁那场莫名其妙的大火,从官员到百姓,即使无人敢提,但人人心中都有自己的一笔账。顾屿深和范令允最後的线索断在朔枝城,之後再无头绪——
范令允是带着“通敌”的污点坐到了九五至尊的宝座上。
坐在皇宫中,他才知道什麽叫做枷锁,什麽叫做牢笼。
几年未涉政事,他懂得人心不足的道理,但是却不知曾经年少时把他抱在怀中逗弄的那些叔叔与伯伯,已经彻底变了模样。结党营私,打压清流,朝堂之上,他仿佛高坐,却又似世家脚下泥,或是廊下饲养的雀鸟。
“在外有柘融和西北窥伺,在内又被世家擅权。”范令允借着酒劲问与眼前人,“顾卿,我找不到我的出路。”
“总会有的。”顾屿深轻声说,“总会有的。”
“爱卿会留在朕的身边吗?”
凉亭里安静了很久很久,顾屿深没有回答。
范令允心中明白了,苦笑良多,但还是执着的把手中的两份诏书推到了他的面前。
“选第一份,你就要陪朕做这笼中鸟雀。”
“选第二份,你可以如你所愿云游天下,关卡不会给你限制。”
顾屿深要离开朔枝的那一日,天朗气清,桃花灼灼。清晨连露水都没有散去的时候,宋简在长干里设宴为他践行。范令允那日罢朝,难得任性,偷偷的溜出宫来,却又不与他见面,只包下了隔壁的厢房,倾听着另一个房间中言笑宴宴。
夕阳西下的时候,顾屿深才乘车出城,宋简一直追到了杨柳驿,久久不肯离去。以至于顾屿深让车夫停了车马,扶轼而下,无奈的拍了拍这个师弟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