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驰知道岑攸宁的存在,是因为一个举手之劳。
上一世,他对方秋芙一见钟情,苦追两年才换得她松口。
婚后某日,方秋芙坐在家属楼那颗银杏树下,晨曦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月白色的针织罩衫垂落,整个人像一缕微弱的月光,浸入璀璨的金黄华盖里。
她轻飘飘的。
好似一阵秋风拂过,就会不见。
那时她已经病得厉害,皮肤透得能看清那淡青色的血管,若非那双还留有精神的眼睛,整个人早就显得干瘪可怖。
她淡淡开口唤他,“赵驰,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十一月晚秋,银杏落了满地,扇形叶片拼凑成金箔般的软毯。赵驰踩上去时,军靴鞋底碾过沙沙的声响。
“你说。”他停在她身边。
“我走了以后,如果有机会,帮我回沪市扫个墓。”
“……”
“你要答应我。”
方秋芙的声音轻荡荡的,带着病中明显的气弱,却字字清晰分明,不容置喙。
赵驰哽了喉咙,闷出一个不愿面对现实的“嗯”。
旋即,他又问,“那他们喜欢什么花?”他知晓方秋芙的心结是去世的双亲,“芙蓉?还是荷花?”
方秋芙摇摇头。
“还是玉兰吧。”
“我长大的地方,院子里有一颗古玉兰,每年四月开花时,花香色艳,香味在整条街回荡,很好闻。”
“朱妈会为我摘几朵生得莹润饱满的花苞,将花瓣摘下来晒干,夹在书页里,运气好的话,到六月还能闻到香气。”
方秋芙浅浅弯唇,眼里潋着泪光。
玉来花开春自来,白雪琼兰映眼开。
可惜她看不到了。
赵驰敏锐意识到了不对劲。
她在他面前话不多,更不曾回忆从前,那日却破天荒提了起来。
秋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
赵驰恍然。
他凭直觉意识到了什么——方秋芙眼里微闪的水光,映的不是满地银杏,也不是他。
鬼使神差的,他第一次在她面前打破砂锅,刨根问底。
赵驰道:“除了你父母,还有没有别的亲友需要我替你探望?”
方秋芙顿了很久,才启唇:“如果有缘,替我为岑家也赠一束花吧。”
末了,又补了一句:“他们对我有恩。”
他没再问,她也没再说。
三个月后,方秋芙去世。又隔了几个月,赵驰听说青峰农场翻修时,找到了她留在那里的手稿,他匆匆赶去,在一堆风景写生中,发现了几幅陌生男人的素描。
随后他又辗转去了沪市,看到了那颗古玉兰,也见到了朱妈。
他知晓了岑家与方家的往来关联,十余年亲如一家,肝胆相照。
也知晓了她的青梅竹马,那位与她同去西北,却在两年前因意外而去世的岑攸宁。
赵驰难以形容那时心中的酸涩。
原来她心中原来早已有了无可替代的位置。
那些拒绝、那些冷漠、那些叹气,好像都有了答案。
他没办法和死人竞争。
蝉鸣声不绝于耳,赵驰挺拔的身形一闪,险些跌倒在地。
“赵营长?”孙主任连忙撑住他右臂。
赵驰摇摇头,无言,抽走手臂。
炎夏的风吹起来,闷得像在大炉甑里蒸煮,酷热难耐,农场院子中央,站着三十多位少年少女,脸上皆是汗如雨下。
方秋芙站在队伍的末尾,拒绝了岑攸宁用身体替她挡住曝晒的阳光。
她还裹着面巾,只露出一双俏皮的眼睛,“就几分钟,不碍事。”
“我答应了叔叔阿姨,要看住你。”他要把她平安带回家。
“晒个太阳而已,你自己说的我多晒点太阳对身体好。”
“不一样,我怕你晕倒。”
“你怎么就那么轴呢!”方秋芙无奈,小声骂了句,“死脑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