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才走到近前,迟疑片刻后道:“褚云羲,我有件事情想跟你说。”
他抬起眉梢,“什么事?”
“……我的父亲,他可能还活着。”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竟不知自己是喜还是悲,酸甜苦辣一齐涌来,咀嚼出的尽是复杂回味。
褚云羲也对这突如其来的的消息很是意外,愕然道:“你怎么知道?”
“莫渊说的。”
“他?”褚云羲更是惊愕,“他怎么会跟你说这个?你一开始的时候不是说你父亲已经去世了吗?”
“可是他刚才给我听了录音,在我被押送上车前,我父亲还在逃亡中。先前他们说的所谓自杀可能只是谎言,是为了骗我跟他们走……”虞庆瑶越说越心烦意乱,见褚云羲还是一副不可思议的神色,不禁道,“无论怎样,他现在给了我一线希望,我也一直不相信我父亲会自杀!”
褚云羲其实根本不明白她所说的什么录音,可见她如此烦乱,也没有细问,只是道:“那他现在告诉你这个消息,有何用意?”
虞庆瑶怔了怔:“用意……”
“他不是一直要抓你吗?为什么忽然跟你说这事?”褚云羲顿了顿,又道,“他想让你不再抵抗,是吗?”
“大概是希望我不要再逃……”不知为何,先前想好的一套说辞在他面前却噎了回去,只得模棱两可地这样回答。
“可是就算你不逃,你们还可以回到那个时代吗?如果不能,那他说这些又有何益处?”
她哑了口,垂下眼帘。
烛火跳动了几下,映在褚云羲脸上的光影也随之变化,可他的眼神一如既往。平静而不起波澜,甚至恢复了一丝淡漠。
“他不会跟你说,他有办法可以带你回去吧?”褚云羲轻描淡写地说罢,微微抬起眼眸,望着虞庆瑶,等待着她的回答。
很多念头在她心间起伏不定,过了许久,她才低声道:“只是有这个可能。他没跟我说得很详细。”
一小段寂静后,褚云羲道:“你就不怀疑他是在骗你?好让你不再反抗,乖乖地跟着他回去。”
“想过。”她沉静了一下,抬头道,“可如果我父亲真的还活着,我怎么能够对此置之不理?”
他缓缓地点了点头,“所以就算只有一线生机,你也会跟他回去?”
他的声音还是很平稳,眼神也清透,只是呼吸要比平素都缓慢,慢得让人感到窒闷。
虞庆瑶深吸了一口气,道:“褚云羲,他不是现在就要带我走。”
“那是什么时候?”
“他不肯说,只是告诉我,要等待一个时机。”
他没再说话,目光缓缓下落,似是看着床尾,可那里并没有什么值得他留意的地方。虞庆瑶看着他,放低了声音道:“褚云羲。”
“嗯?”他这才好似回过神来,怔怔地抬头望着她。
她望了望窗户,见没人在外面接近,才小心翼翼地走到他身前,蹲在床边,道:“你心里不高兴了?”
“没有。难道我还能阻止你牵挂自己的生身父亲?”
她踌躇许久,又道:“如果……如果莫渊真的找到回到未来的方法,我就想办法救出我父亲,然后……然后我会回来找你。”
褚云羲看着她诚挚的脸,本有许多话想问,但终究没有说出口。她见他还是神色怅然,极力想要安慰他,又急着道:“或者你跟我一起回去,不再回这个时代?”
“……我去了能干什么?”
“随便干什么都可以。”虞庆瑶见他终于肯说话,便抿了抿唇,努力笑道,“我回去后,可还是一个被抓捕的犯人啊,你难道就忍心让我被关进监狱或者一个人在外面东躲西藏?”
橘色的烛光拂在她眉眼间,使得她的神情多了一份柔和。褚云羲伸手抚了抚她的眉梢,道:“自然不忍心。”
她满意地笑了起来,抓着他的手,攥在自己掌中,小声道:“我也舍不得抛下你,让你独自一人留在北辽。”
褚云羲低头看着她,道:“有你这句话,便足够了。”
她又笑了一下,忽而想起了什么,因问道:“罗攀已经将周野老送走了吗?”
他点头,轻声道:“周野老已回到大明境内,至少这样可以确保太子无法找到他了。”他又从枕下取出一本古旧的册子,递给了虞庆瑶,“你看。”
她翻了几下,见里面画着人体穴位经络,不禁道:“这是的来的?”
“周野老临走时,叫罗攀去石屋找到这本书,让他转交给我。说是不能任由我半途而废,否则寝食难安。”
“没想到他还这样尽心。”虞庆瑶欣慰地合上书册,这才站起身来,“我要回去了,时间太久外面的人会生疑。”
“去吧。”褚云羲松开了她的手,她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望着他。他亦望着她,笑了笑道:“为什么这样依依不舍?”
“只是想看看你。”虞庆瑶说完这句,才真的撩起帘子,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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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门发出吱呀之声,开了又关上。脚步声渐渐远去,消失在另一个方向。褚云羲却还没有躺下,独自对着那一支幽幽烛火出神。
烛泪一滴一滴地缓缓流下,先前一直被强压的各种杂念此刻忽然涌上心头,牵扯着原本平静如水的心境,让他无法宁静。
从认识虞庆瑶开始,她便总是会带给他无穷的新意与冲击。时不时冒出的一些奇怪的话语,各种以他的眼光觉得有违常理的行为,起初是厌恶,可最终还是接受,甚至会觉得她像一片幽林,越是走进,越会发现在凡世间难以寻到的美。
即便她还是会说着他听不懂的词语,他也渐渐习惯不去追问,而是放在心间慢慢思量。他觉得凭他自己,也可以猜想她所生活的世界。
他一直以为她不会再回去了。
这一段时间来,他努力地想要治好双腿,为的是如果可以,他想带着她走。离开吴王府,离开上京,甚至离开北辽。然后他与她可以不再背负着姐弟的名分,像两只逃出深山奔向原野的小兽一般,寻一个无人熟识的地方,悄悄筑起巢,去安置未来。
可她又一次带来了惊人的讯息。褚云羲闭上眼睛,回想自己刚才的心情,竟是悲伤大于惊喜。她要回去救自己的父亲,要离开这个时代了,本是无可置疑的事情,但他却难以抑制自己内心的沉沉失落。就好像从万丈高崖忽然坠落,伸手去抓,却发现什么都挽不住。
但他不敢表露出来,因为他觉得这是极其不应该存在的感受。因此他只能平静地接受,然后再听她说着以后的打算,其实他也明白那只是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