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庆帝紧抿了唇,略显疲惫地倚坐着,抬手道:“此事不得对外人说起,否则,小心你的身家性命。”
“臣自当恪守秘密。”老人重重叩首,随后小心翼翼地退出了寝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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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南。
隆庆帝双手置于膝上,坐在沉寂的寝宫中,脑海中盘旋着这两个字。一听到观星师说到有煞气想要吞噬帝星,他心中首先浮现的竟是最熟悉不过的面容。
颀长的身材,端正的容貌,那个人从小便被太傅等老臣子们称为国之栋梁,是能够继承大业的最佳人选。南昀英也一直习武骑射,多次随同前锋将领出征作战,无论从尊崇的出身,还是从现有的功绩来看,这个太子似乎当之无愧。
但隆庆帝就是从心底不喜爱他。
或许因为他的生母萧皇后。她活着的时候便是隆庆帝的心头刺,其父兄当时也身居高位,几乎将北辽军政命脉把持于一家。隆庆帝从来不爱这个善妒的女人,迫于无奈册封她为皇后,南昀英也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太子。在萧皇后在世的那些年里,隆庆帝作为一国之君,竟不能自由地册封其他美人为妃,他觉得自己简直是空有其表的傀儡。
因此,尽管南昀英自幼喜欢赖着他叫他父皇,他对这个长相颇似皇后的儿子没半点好感。好不容易等到萧皇后之父抱病而亡,蛰伏已久的隆庆帝终于大展拳脚,趁着皇后哀伤卧床,暗中关照了朝中其他大臣罗织罪名,将萧皇后家族中的重要人物剪灭殆尽。
当萧皇后终于躺在冷冷清清的寝宫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隆庆帝才觉得心头的一块大石终于粉碎瓦解。
准备葬礼的时候,他在心里盘算着想要废掉太子,因为当时一位美人已经生下儿子。只是在葬礼上,年幼的南昀英哭着叫他父皇,问他,是不是以后再也见不到母后和外祖父,诸位舅舅又是不是都已被放逐出京。他看着痛哭不已的太子,竟微起恻隐之心,其时,他已许久没有去东宫看过这个儿子了。
而太傅等人亦不失时机地力陈萧皇后与太子的无辜,跪求他保全太子之位。隆庆帝担心过于斩尽杀绝会引来非议,正犹豫之际,宫中又传来消息,新生的婴孩得病夭折,竟给了他当头一棍。
于是南昀英的太子之位,就在这样的风雨飘摇中被残留了下来。
隆庆帝一想到这些烦乱的往事,便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这些年来,他始终都不愿与太子多待在一起。或许是始终存有疑虑与担忧,总觉得太子那貌似恭良的外表之下,有着一颗疏离的心。他甚至不知道这个儿子是否已经忘记了过去,还是只要保住自己的位置,就不再在意被冷落的时光。
而方才星象师所说的西南……隆庆帝细细考量,东宫并不在西南方向,但南昀英现在不在上京,若是从返程的路径来算,倒真的属于西南之路。
他的眼角抽动了几下,想要让自己再度狠下心来,但脑海中随即又浮现出另一个人的身影。
在上京城中,那座同样恢弘的吴王府,正坐落于皇城的西南方向。执掌千军万马的吴王,若是存有僭越之心,必定也将成为一个难除的对手。
隆庆帝望着前方缓缓吐着青烟的香炉,眼神不由得冷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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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空旷的荒地中,南昀英看着众士兵搭建起营帐,随后远离了人群。独自来到一处高地,仰望璀璨星辰,微风吹过衣摆,亦摇动身后低木。
斜坡一侧传来了脚步声,他闻声回首,见是莫渊缓步上来,便又回过了身子。“虞庆瑶呢?”他不经意地问道。
“在营帐里。”莫渊道,“不过我有一点疑惑。”
“什么?”南昀英很少见他会产生疑问,不由侧过脸看了他一眼。
“据我观察,她与萧褚云羲之间的关系似乎越来越紧密。”莫渊转过脸,望着远处亮起了灯火的营帐,从这个方向望去,无垠的荒野间那一点一簇的光亮,与天际的群星相互映射,犹如浩瀚汪洋间的渔灯一般。
“不管怎样,她从名义上说,还是萧褚云羲的姐姐……”南昀英不禁微微一顿,转而望着莫渊,“你觉得萧褚云羲是知道她的身份,还是只以为她真的就是凤盈?”
莫渊冷静道:“他已经知道虞庆瑶不是凤盈,当初在他们离开上京的时候,就是他坐着马车一路引开了我,如果虞庆瑶没有告诉他实情,他不可能那样做。”
“那他为什么还要如此护着虞庆瑶?明明知道不是自己的姐姐,却反而与她走得越来越近。”南昀英皱了皱眉,心里隐隐浮起一丝异常的想法,但没有说出口。
莫渊却还是面无表情,“也许他有自己的目的。”
“他有什么目的?”南昀英颇为意外。
“揭穿虞庆瑶的身份对他来说没有什么好处,也许将计就计,可以保全吴王府更多的实力。”莫渊扬起眉,“你不是说过,真正的郡主很得北辽诸多年轻将领的喜爱吗?”
南昀英没有想到他会这样问,不由一怔:“你是说借用凤盈的名义,继续吸引其他将领为之效劳?”
“目前为止我只能分析到这里。不然我找不到褚云羲不揭穿她身份的理由。”
南昀英淡淡道:“还有一个可能,最离奇却也是最简单的。”
“什么可能?”
“男女私情。”
南昀英说罢之后,便观察着莫渊的神色,他眉间微蹙,眼神有些迷茫。“你是说,萧褚云羲和虞庆瑶有了男女感情?这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南昀英反问,“如果按照你说的,他早就察觉虞庆瑶并不是郡主,那就意味着他们不是亲姐弟。不然为什么他忽然离开上京,说是自己治伤,其实是陪着她逃亡。”
“这很荒唐。”莫渊似乎很难相信他说的一切,但又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如果我说的不假,你还得将萧褚云羲可能带来的阻挠也考虑进去。”
莫渊沉默片刻,道:“你怎么可以证明?”
“要证明他与她已经超出了姐弟之情?这很简单。”南昀英想了想,“不过我在想,这件事要是被吴王知道,不知会是什么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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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罗国与北辽的交界线处,荒草连天,夜风呼啸。吴王结束了漫长的巡视,挎着腰刀回到了营地,才进营帐不久,便有近卫进来附耳低语。
“快呈上来。”吴王脱下头盔,沉重地坐在营中。
帐外随即有一名黑衣人闪了进来,低头献上一封以蜡油封缄的密信。吴王对着油灯打开信笺,那白纸上仅仅写着几个字,却让他的脸色为之变化。
“退下吧,回京途中千万小心。”他挥手,让那个黑衣人出了营帐。
随后,在跃动的火苗上,烧掉了那张信笺。
第169章
她没有穿戴铠甲,湛蓝缠枝纹的长袍飒沓生风,腰间垂着的金玉吊坠浮动微光。
进入那片营地后,她询问卫兵才找到程薰所待的营帐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