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
天幕灰蓝,深白云絮层层聚集,将本就不甚热烈的阳光遮掩得时有时无。
远远的,高峙威赫的城门已渐渐明晰于天云之下。随着马车越驶越近,虞庆瑶心中不禁暗暗忐忑,唯恐自己被那些守城卫兵看出破绽,不自觉地往车窗侧靠拢低头。
云岐恰好往城门处观望,低声说道:“不要担心,守城的也是我们的人。”
虞庆瑶这才稍加安心。不多时,车辆已到城门口,最先的卫兵扬声询问车内是谁,褚云羲神情自然地回道:“兵部云主事。”
“云主事?”那卫兵愣了愣。云岐撩起车帘向他道:“是我,有事要出城一次。”
城墙下的卫队首领闻声赶来,见了他便拱手行礼,问都没问便准备放行。卫兵们正退后避让,却忽听远处有人高声喝问:“那马车里是什么人?怎么不下来搜查,就这样放了出去?!”
紧跟在马车边的虞庆瑶心头一紧,却又不敢回头张望。倒是坐在车头的褚云羲慢慢攥住了缰绳,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了一眼。
一队人马正沿着城墙迅疾行来,为首之人身着禁卫甲胄,目光凌厉,正以马鞭直指此方,呼喊喊停。
守城卫兵们面面相觑,云岐脸色凝重,却也并未惊惶。他整顿衣衫,步下马车,站在城门口朝着来者沉着道:“我本就是这南京兵部的人,往日也常常进出城门,不知几位是……”
“我等奉皇命加紧巡查,近来城中发生了何事,大家都应该心知肚明,城门要道怎么还能这样随意来去?”那禁卫首领说着,翻身下马,又瞥着云岐问:“都已经快要天黑,兵部有何急事需要现在出城去办?”
云岐淡淡道:“倒不是兵部命我出城,是我自己家里有事,要出去一趟。”
“自己家中有事?”那人打量他一番,似乎仍旧不太相信。云岐从容解释:“家母在城外寺庙礼佛,近日派人送口信,说身子不太舒服。前两天我就想出去将她接回家中,无奈事务繁多不敢轻易离开,今日才缓了缓,自然要赶紧去寺庙探望了。”
一旁的守城卫队长亦赶忙说:“前阵子确实见过云主事送老夫人出城,去城外静养参禅。都是自己人,不会有什么不妥。”
那禁卫首领却还半信半疑,又追问是什么寺庙,距离此处有多远。云岐早有准备,一一答出不见迟疑,众人正以为事情到此该结束时,那人目光忽又转移到褚云羲身上,满是猜疑地问:“既然是去接老夫人,为什么不带家仆,却带着兵卒?”
褚云羲望了望云岐,装作茫然地道:“小的听主事差遣,哪里还会多问什么?”
云岐不由皱眉,说是自己才调到南京兵部不久,家中只有两名婢女,正在打扫房屋准备晚饭,故此才带着兵卒前去将母亲接回。说到此,素来温和的他亦神色冷峻,反问那禁卫首领:“不知几位到底要找怎样的人,是否持有可靠的画像?如此草木皆兵却又真凭实据,难道要将这城门关闭了,不准任何人进出才放心?”
因这群禁卫的到来,城门口被阻拦的百姓不少,众人听到这番话也被激发内心愤懑,有人嚷嚷起来:“官兵们四处盘查已经好几天了吧!要是有什么可疑的人,看这架势也早就跑了,怎么还可能留在城里?当官的只顾讨好上司,哪里管我们讨生活艰难?!”
百姓们鼓噪拥挤,那群禁卫怀着怒意前去叱骂威胁。云岐见他们被人群包围,趁这时向褚云羲递了个眼色。但听得骏马嘶鸣一声,褚云羲扬鞭启程,马车转眼间已经驶出聚宝门,隐没于灰沉暮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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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南小道迤逦绵长,黄叶被阴冷的风裹挟着在尘土间翻滚,马车一路驱驰至分叉口,渐渐减缓了速度,最终停在一座土丘旁。
云岐下了马车,向褚云羲道:“车厢座位底下有干粮财物,是宿公子与宿小姐为两位准备的。”
褚云羲颔首,反问道:“云主事方才为出城谎称母亲在寺庙静养,如今再回城去,又该如何自洽?”
云岐微微一笑:“不必担心,我那并非谎言。家母确实在城南古寺暂住,我稍后自会将她接回。我已在邻县为你们找到一处可以暂住的地方,按照我说的地址过去便可。”
“多谢。”褚云羲拱手还礼,“只是我已另有打算,应该不会再在附近停留。”
云岐愕然:“那你打算去何处?”
褚云羲下意识地看了看静静站在一边的虞庆瑶,略一沉吟,抬目道:“广西浔州。”
云岐更是迷惘:“广西?恕在下见识短浅,以前从未踏足那里,阁下是有什么要紧事才急于要去西南一带?宿公子他们可曾知晓?”
褚云羲释然一笑:“他们自然不知,不过我相信新皇在皇太孙以身护驾之后,也不会即刻动手,故此我趁着这时间要去一趟西南。劳烦云主事代为转告,就说事发突然,我无法当面辞别,他日完成心愿后,若有机会定当再来拜访故人。”
云岐心中尚有许多疑问,然而他也知对方不会在此吐露真相,忖度之下,只得从怀中取出一方青布,谨慎地递交到褚云羲手中。
“这是?”褚云羲看了他一眼,缓缓打开素帕,里面竟是一份记载详备的户牒。
云岐面含不安,似乎对自己所为感到惭愧,“近来颇不太平,原先只是想着给你们带在身边以备不测,如今你们既然要远行,有了这户牒倒能减少不少麻烦。”
褚云羲将户牒放进车中,郑重抱拳:“多谢,云主事在紧要关头能深明大义,谨慎细致,唯愿将来如鲲鹏凌云,一展宏图。”
说罢,转身向虞庆瑶说一声:“走吧。”见她坐上马车后,他便也登上车头,持着长鞭再度拜别,未等云岐另加询问,便已扬鞭远去。
云岐站在道旁目送这马车离去后,才朝着土丘方向快步而行。走不多远,早有下属驾着与先前一模一样的马车在那等候。他撩衣上车,点头示意,那马车便朝着另一条小路急速驶去。
水潭上,灯火通明。整个落雁谷的人几乎全都聚集到了此处,议论纷纷。慕含秋神情紧张,不住朝远处的小楼张望。不多时,数名小童边跑边道:“来了来了,师傅过来了!”
慕含秋急切地迎上前:“秦兄!这便如何是好?!”
布衣男子秦一轩穿过人群,道:“宿放春不是还很虚弱吗?怎么会跳到了水潭里?”
慕含秋叹道:“是那天上人间的间邪进了谷中,我正在追寻,不料宿放春却又遇到了他。我看定是那间邪趁她身体虚弱便胁迫她带路,最后两人一起跳进了深潭。”
秦一轩还未说话,那老者却皱眉道:“含秋,我怎没看到宿放春有丝毫反抗,倒像是她自己为他带路一般。”
“师叔!”慕含秋作色道,“你难道说宿放春有意帮着间邪吗?她极其痛恨间邪,怎么会这样做?”
秦一轩忙摆手道:“我们且不说这个,他们现在进了深潭还未出来,恐怕已经到了墓中吧?”
慕含秋低头道:“正是……所以我才急忙叫人找你。当年我们对少钦许下诺言,永远不会让别人再去打搅他,现在宿放春与间邪却误闯进坟墓,我们该怎么办?”
秦一轩凝视幽深潭水,低落道:“还能如何?我看他们在里面呆不了多久就会出来的。总不至于一辈子藏在墓中。”
老者却悲声道:“少钦已经平静了那么多年,现在却又被人搅扰。那间邪只要出来,我定不会饶了他!”
“那宿放春呢?”慕含秋急道,“我怕间邪对她下毒手!”
老者看了看她:“若是间邪抓她要挟我们,便不会伤害她。若是她自愿跟他而去,更不会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