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昀英察觉到她的异常,似是想要回头看她一眼,却还是没有转过身来。
于是两个人就一直坐在黑暗中。她在无声地哭泣,而他什么都没有说。
……
屋外的少女后来终于敲门问道:“仙主,你没事了?”
南昀英沉声道:“是。你们退下吧。”
少女们应声而去。
虞庆瑶默默拭去泪水,也摇晃着站了起来,低声道:“我也走了。”
南昀英却道:“你不敢单独与我相处了?”
虞庆瑶低落道:“是。”
南昀英似乎震了震,虞庆瑶又道:“因为我不知道你到底什么时候会平静,什么时候又会暴怒。”
南昀英道:“那你希望我是哪种人?”
虞庆瑶道:“我只希望你不要这样喜怒无常。”
南昀英抱膝而坐,月色在他背后勾勒出淡淡光影。他低声咳嗽着,道:“虞庆瑶,我本就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人,合在了一起。”
虞庆瑶想了想,走到他身后,道:“这里既是湖光山色人间仙境,又有阴森可怕的蛇蝎地狱;你既住过湖心别院那样的华美楼宇,又会住在这样一间破败的草屋;既狂暴凶狠,又安静沉稳。南昀英,你真是奇怪。”
南昀英冷冷道:“你不是已经见到我的样子了吗?我一出生就是注定永远见不得光的半人半鬼,变成这样又有什么奇怪?”
虞庆瑶咬了下唇,蹲下身子,道:“你的脸……是天生这样吗?”
南昀英似乎在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声音微微发紧,只说了一个字:“是。”
虞庆瑶一时不知应该说什么才好,有点后悔自己问这样的话题。却听他深吸一口气道:“你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吗?那是因为,我母亲在怀着我的时候,吞食了各种毒药。那些毒药虽不会使她立即致死,却让我自出生就成了这模样。”
虞庆瑶失声道:“为什么她会这样做”
南昀英漠然道:“她不过是别人测试毒药的工具,也就是所谓的药人。起初她还没有发现自己已经怀有身孕,等她发现的时候,已经迟了。于是我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来到了世上。”
“怎么可以这样!”虞庆瑶只觉身子发寒,“那你岂不是最最无辜的牺牲品?!她不会终生痛苦吗?!”
“她生我时难产,血流不止,又加上见到我的样子,就吓死了。”他很平淡地道,好像是件与他无关的事情。
虞庆瑶心里一阵翻涌,唯觉四下的悲凉,却见他反而不动声色,便道:“你恨她吗?”
南昀英慢慢抬起手,触及自己的左脸,自嘲般的笑了笑,道:“我很羡慕她。”
虞庆瑶怔道:“羡慕?她这一生,岂非也很不幸?”
“可是她才活了二十岁,就已经死了。”他微微扬起脸,缓缓道,“一个人若是活得极其痛苦,那么早些解脱不正是最大的快乐?既不能自由地活,那就痛快地死,岂非很令人向往?”
他这样说着,竟含着真心的笑意,仿佛自己终于能够将珍藏的心愿说了出来,是无比的喜悦与欣慰。可是在虞庆瑶听来,却是隐隐作痛,她用力摇头道:“南昀英,你一定是太过孤单了,不然怎么会有这样奇怪的想法?”
南昀英道:“你错了,我不孤单。”他以手扶墙,踉跄着走到窗前,“这里,是我年幼时住的地方。我有那么多的朋友陪伴,又怎么会孤单?”
“你说的朋友,是那些少女?”虞庆瑶坐在地上,望着他的身影道。
南昀英却淡淡道:“她们只不过是侍女。我的朋友,就在那里,他们一直都在我身边,永远不离开。”他说着,用手指向窗外的蛇窟。
虞庆瑶震道:“那些蛇蝎……就是你说的朋友?”
南昀英转过右侧那完美无缺的脸,潇洒道:“难道你不觉得只有他们,才不会害怕我吗?其实你现在所见的仙境,是我所建立的。在那之前,这里的一切,都跟这草屋与蛇窟一样阴森恐怖,只会让你一天都呆不下去。是我,是我把原先的人间炼狱变成了世外桃源。但是我不能够忘记我从小生活的房子与我的挚友,所以我才会在这里保留下了他们的原貌。”
虞庆瑶涩声道:“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会在这样的地方成长?那个叫你母亲服毒的人,究竟是谁?”
南昀英忽然沉默了许久,才道:“那个人,因为我的出生害死了他一生中最成功的药人,令得他的计划成为泡影,因此对我恨之入骨。他说,我是本该留在地狱的鬼,不该来到人间。所以他把我囚禁在由他建立的炼狱。”他缓缓转过身子,终于以狰狞的左面再次对着虞庆瑶,冷冷道,“我这本来就不堪的左脸上,也承蒙他所赐,以滚烫的烙铁烙下了一个永恒的字迹:鬼。”
虞庆瑶屏息看着他的左脸,手足冰凉,道:“这世上,竟会有这样丧心病狂的人?你上次所说的将你关在那蛇窟里的,也就是此人?”
南昀英点了点头。
虞庆瑶不禁追问:“他是谁?”
南昀英转过身子,背对着她,道:“他是一个在江湖中赫赫有名的人物。”
虞庆瑶心里一震,不禁想到了父亲,一时屏住呼吸,不能言语。
南昀英似是察觉到她的惊慌,侧过右脸,淡然道:“他不是褚唯烈。而是无痕堡的前任主人,洛靖华。”
第349章
正说话间,主道上尘土扬起,马蹄声声临近。两人忙矮身挪到里面,但见两列士兵迅速奔来,后方还有三辆马车跟随,一辆车上皆是铁锹瓦刀等器具,另两辆车上则装满柴堆与木桶。
两人不敢出声,偷偷躲在阴暗处朝那边窥伺。
这些士兵到了城下,按照军官的指挥纷纷将车上的东西搬下。一部分人将柴草与木桶运上城楼,军官跟在边上不断提醒:“小心着点!万一烧起来就坏事了!”
蹲在巷口的两人互相望了一眼。
又有一群士兵取了铁锹,在城墙下来回翻土,另一群士兵从车上又搬来几个铁桶,里面也不知是什么东西,但见他们用瓦刀蘸了之后,搭起梯子攀爬上去,竟在城墙上小心翼翼地涂抹。
但凡涂抹之处,城砖色泽很快改变,看上去显得更新了几分。
巷口的年轻人大为意外:“这看着不像是在修补啊!”
年长者目光锐利,冷哼一声:“看来,先前的人是被骗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