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是他的妻。
惹不起,总躲得起。
更何况此行身负皇命,前路未卜,实在不能再由着性子冲动行事。
她轻轻吸了吸鼻子,压下喉间的哽咽,低低开口。
“我们连夜出发吧。”
……
一路南下。
接连数日,天公总是不作美,阴雨连绵不绝,将本就崎岖难行的山路变得更加泥泞不堪,也成了整个南下旅程中最为艰难的一段。
一行人抵达了青黎。
此处山势陡然险峻起来,放眼望去,尽是连绵起伏的陡峭峰峦,被无边无际的森林密密覆盖。
终年不散的云雾缠绕在山腰林间,使得前路愈发迷茫难辨。
考虑到接下来的山路马匹已难以通行,反而成了累赘,聂峋果断下令,将所有的马匹都卖了,预备等队伍艰难跋涉,翻过这段最为险峻的路径,进入前方富庶平坦的县后,再重新购置。
队伍在泥泞中艰难前行,几名亲兵在前方奋力挥刀,砍断拦路的藤蔓荆棘,开辟出一条勉强通行的窄道,另有几人则谨慎地断后护卫。
聂峋手中撑着一把油纸伞,大半都倾斜到了甄婵婼那边,为她遮挡着风雨,自己的半边肩膀却早已被雨水打湿。
甄婵婼却并不领情,抬手便是不爽地将伞推了回去。
聂峋被她推开,也不恼,过了一会儿,又悄悄地地将伞重新挪了过去,与他平日治军时的冷峻威严判若两人。
前后护卫的兵士们偶尔回头看到这一幕,都忍不住偷偷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嘴角憋着笑意。
自打从蜀地离开后,夫人就没给过中郎将好脸色看,平日里说一不二威风凛凛的聂大人,如今在夫人面前,竟是这般卑微吃瘪的模样。
山路湿滑异常,甄婵婼一个不慎,脚底就滑了一下。
聂峋眼疾手快,立刻伸手去揽她的腰肢想要稳住她。
甄婵婼蹙眉扭身躲开了他的触碰。
聂峋霸道地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接着与她十指紧扣,牢牢攥住。
甄婵婼用力挣了几下,纹丝不动。
她蹙着眉瞪了他一眼,见他毫无松手的意思,最终也只得放弃了挣扎,任由他牵着,深一脚浅一脚地继续在这险峻的山路上前行。
聂峋紧抿的唇角微微压了一下。
甄婵婼被他牵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脚下的景象吸引。
一侧是峭壁,另一侧则是深不见底的奔腾峡谷。
湍急的江水在谷底奔流而去,撞击在礁石上,溅起漫天水雾,着实让人心生寒意,胆战心惊。
行至一处平坦处,队伍暂时停了下来。
甄婵婼寻了块石头坐下,取出随身携带的册子和笔墨,也顾不得疲惫,便开始认真地记录眼前这险峻而又动人的景色。
正是冬春之交,青黄不接的时节,物资极其匮乏。
一行人连着吃了好些日子干硬寡味的胡麻饼,早已是口舌乏味,腹中馋虫搅动。
甄婵婼正记录着,目光无意间扫过旁边石壁下的泥土,忽然定住了。
那厚厚的落叶中,似乎有几个尖尖的角冒了出来。
她以为自己连日劳累看花了眼,忙凑近了些,仔细俯身察看。
这一看,心中顿时一喜。
那竟真是她早先在风物志中读到过的春笋。
她记得清楚,那书上曾说,春笋滋味最为清甜鲜嫩,若是能与腊肉同炒,更是人间至味,鲜美无比。
想到这里,她只觉得口中津液分泌,多日被胡饼折磨的味蕾瞬间苏醒。
她环顾四周,只见林木森森,却没有什么称手的挖掘工具。
目光一转,落在了身旁聂峋腰间悬挂的那柄宝剑上。
她毫不犹豫,直接朝他伸出手:“剑借我一用。”
聂峋被她这突如其来的要求弄得一头雾水,但还是下意识地解下佩剑,递了过去。
甄婵婼接过剑,随手就将剑鞘扔在一旁,然后双手握住剑柄,将剑尖对准了那冒出泥土的笋尖,打算用这柄吹毛断发的神兵利器去挖笋。
聂峋看得眼角猛地一跳,心疼得要滴血。
这柄剑,是陛下亲赐,陪着他出生入死,在战场上饮过无数敌人的鲜血,是他视为无上荣誉的存在。
他一个箭步上前:“夫人!不可!这……这可是陪我在战场上奋勇杀敌、建功立业的宝剑!你怎可……怎可用它来掘土挖笋?!这简直是……”
甄婵婼回过头来,一张俏脸冷若冰霜,什么也没说,只是用那双清凌凌的眸子,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聂峋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他扯出一抹讨好的笑容,语气软了下来改口道:“……随意,夫人随意!你开心就好,开心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