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猜忌,没有嫌弃,只有纯粹的、包容的接纳。
我和木野,像两棵在贫瘠土地上挣扎了太久,终于被移植到肥沃土壤里的幼苗。
一开始是不敢置信的,然后才开始慢慢地试探性地舒展我们因为长期蜷缩而有些僵硬的枝叶。
木野的性格,似乎也在这片温暖中,一点点变得开朗了一些。
他依然大部分时间很安静,但脸上有了更多放松的笑容,像初春融化的雪水,清澈而温暖。
他依旧能看到那些寻常人看不见的“存在”,但他似乎找到了一种与它们和平相处的方式,不再仅仅是恐惧和逃避。
他甚至偶尔会用他不知从哪里学来,或者自己琢磨出来的一些简单的小技巧、小符纸,去帮助那些迷路,或者被其他强大妖怪欺负的弱小精怪。
他用自己的方式,默默守护着这片土地上的微小平衡。
猫咪老师的到来,让我们的生活更加“热闹”,也更多了些鸡飞狗跳。
这只贪吃、酗酒又极度傲娇的胖猫,嘴上总是嫌弃我们是“麻烦的小鬼”,抱怨我们打扰了它的清净,却总在我们遇到真正的危险时,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用它那与招财猫外形截然不符的强大力量保护我们。
木野也很喜欢它,虽然猫咪老师总是对他爱答不理,但他还是会经常省下自己舍不得吃的点心去贿赂它。
或者在他窝在廊下晒太阳时,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它柔软的皮毛。
生活似乎终于拨云见日,走上了我们曾经不敢奢望的平稳而温暖的轨道。
我继续着归还外婆玲子留下的名字的工作,试图解开那些跨越时间的羁绊与遗憾;木野则用他安静而独特的方式,在一旁默默地支持着我,同时守护着这个我们来之不易的家。
我曾天真地以为,这样的日子,会像八原的河水一样,平静而绵长地一直流淌下去。
直到木野开始生病。
很突然,没有任何预兆。
起初只是容易疲劳,食欲不振,我们只当是他体质本就偏弱,没有太在意。
但很快,他的身体就以肉眼可见的度一天比一天虚弱下去,脸色越来越苍白,像褪了色的画纸,原本就清瘦的身体更是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塔子阿姨和我心急如焚,带他去了很多医院,从镇上的小诊所到城里的大医院,做了无数繁琐而昂贵的检查,抽血、拍片、各种仪器轮番上阵,医生们皱着眉头讨论,却始终得不出一个明确的病因。
诊断书上只有一些指向性不明的词汇,仿佛他的衰弱,是某种无法用现代医学解释的东西在作祟。
我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像看着一朵缺水的花,在阳光下一点点失去光泽,花瓣蜷缩,枝叶萎蔫,却无能为力。
那种眼睁睁看着重要之物从手中流逝的无力感,几乎要将我逼疯。
最后那段时间,他大部分日子都躺在医院那间充斥着消毒水气味的病房里,身上连接着各种维持生命的仪器,细小的手腕上埋着留置针,液体一滴一滴输入他几乎不再吸收营养的血管。
我握着他几乎没什么分量的手,看着他紧闭的双眼下浓重的阴影,听着监护仪规律却冰冷无比的滴答声,心里充满了如同沼泽般泥泞的绝望和深入骨髓的自责。
我甚至开始怨恨自己,怨恨我这个哥哥的无能,为什么拥有能看到妖怪的能力,却无法看穿他痛苦的根源。
为什么口口声声说要保护他,却连他最需要的时候,都无法替他承受哪怕一丝一毫的痛苦。
他偶尔会从昏睡中短暂地清醒片刻,眼神涣散,需要好几秒才能聚焦,但每次,他都还能准确地认出我。
他会对我露出一个仿佛用尽了全部力气,却依旧带着他特有温暖的浅浅笑容,用气若游丝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哥哥……别……别担心……我……没事的……”
怎么可能没事……
看着他连呼吸都变得费力,看着他生命的气息像沙漏里的沙一样无可挽回地流逝,我的心仿佛也跟着一点点被掏空,变得冰冷而空洞。
最终,他还是走了。
在一个和往常一样安静的午后,窗外的阳光很好,金灿灿地铺满了大半个病房,甚至带着点不合时宜的暖意。
他就那样,在那片过于明亮的阳光里,悄无声息地停止了呼吸,面容安详得如同只是陷入了一场过于沉酣的睡眠,仿佛下一秒就会醒来,用他那双暖褐色的眼睛看着我,软软地叫一声“哥哥”。
他离开的那一刻,我没有哭,也没有出任何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