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想看戏?都给我忙起来!
吊梢眼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厉喝吓得一个激灵,直接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脸上写满了无辜。
这关他啥事儿????
早知道就不主动请缨过来看戏了!
一旁的左侍郎见状,嘴角几不可查地微微一撇,心下暗爽:这下舒坦了,不是光老夫一人没脸,都得挨训,哈哈!
他慢悠悠地端起茶杯,呷了一口,将茶叶沫子轻轻啐回杯里,这才斜眼瞥着慌乱的吊梢眼,不阴不阳地添了一把火:“郑少卿,苦主生命攸关,生死一线,您怎地还如此不紧不慢?真是沉得住气啊。”
吊梢眼郑少卿对这个落井下石的老小子恨得牙痒痒,却不好发作,只得一边差遣身边的小厮飞快跑去办理,一边自己装作万分焦急的样子小跑过去,经过左侍郎身边时,一不小心,狠狠一脚踩在他的官靴脚背上!
左侍郎猝不及防,痛得瞬间龇牙咧嘴,脸色扭曲,但此刻百姓目光汇聚,他容不得失态,只得强忍下钻心的疼痛,硬生生端回那副道貌岸然的姿态。
宫瑶顾不上关注他们,再次蹲下身,与泪眼婆娑的小孩儿平视,声音刻意放柔和了几分:“来,好孩子,别怕,你说,当时发生了什么?”
熙熙攘攘闹了半天,她竟还不知道事情的具体经过。
左侍郎远远瞧着,轻轻将含在嘴里的茶叶沫子往茶杯里一啐。
这崔玦真是被美色迷昏了头,成了个大傻杯!真指望一个区区小宫女出身的女子,能镇得住司礼监这般龙潭虎穴,还是能办得成这等棘手之事?
瞅瞅,瞅瞅,这女人到底是想帮着费家那边儿,还是想站在百姓这边儿?立场如此摇摆不定,手法如此粗糙鲁莽,只会引得众人唾骂!国舅爷那边定然已恨之入骨,这边又失了百姓之心,简直是里外不是人!愚蠢至极!
小孩儿抽噎着,正要张嘴,旁边舅妈猛地伸出手,一把死死捂住小孩儿的嘴,眼神闪烁,强笑着道:“他一个小孩儿懂什么,吓都吓傻了,净胡说!俺来讲,俺来讲得清楚!”
宫瑶目光倏地扫过去,妇人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手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了回来,脸色发白,噤若寒蝉。
小孩儿得了自由,抽抽噎噎,断断续续地哭诉:“姥爷……姥爷在外头摆摊儿……有人,有人骑马过来,好快……把姥爷撞倒了……我就去扶……那人,那人嫌姥爷身上的血脏了他的马蹄……就拿鞭子抽我……还,还让我舔马蹄上的血……”
那很变态了。
孩童的声音稚嫩,带着恐惧和哭腔。
听闻此话,围观的百姓人群中顿时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吸气声。
“咋了咋了?说啥了说啥了?”
“别拽我,呜呜,小孩儿真可怜!姥爷真可怜!”
“谁?他姥爷?咋了?马撞了?谁的马?”
“啥?没有马?噢,骑着马。”
后头地人用力往前挤,支着耳朵拽着前头人问,一圈圈往外传。
“还有没有天理了!有没有王法了!”
一声呐喊,突兀地炸响,官话标准,字字清晰。
宫瑶正准备顺势引导舆论的心猛地一顿,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刹住。
诶嘿?
她下意识扭头往身后崔玦的方向看去,用眼神飞快询问:“你安排的人?”
崔玦眼波微不可查地垂了一下,随即抬起,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宫瑶了然,噢,不是。
那这是哪位煞笔想火上浇油,送来这么个好帮手?
想把民愤彻底煽动起来,把她和司礼监架在火上烤,逼他们当场与国舅府对立!
没想到吧,她正好也想这么做!
她露出沉痛和愤怒的表情,朗声道:“掌印大人,您都听到了。稚子之言,字字血泪。民怨于此,冤情于此!请问司礼监,管是不管?查是不查?”
话音未落,左侍郎已勃然变色,仿佛被巨大的悲愤击中,猛地将手中茶盏往地上狠狠一掲!
“哐啷”一声脆响,瓷片四溅!
他浑身发抖,手指颤抖地指向堂上,嘶声力竭,仿佛痛心疾首到了极致:“崔大人——!老夫……老夫痛心啊!痛心疾首啊!”
这种公然逼问崔玦,将司礼监置于炉火之上烤的局面,他必须掺上一脚,再加一把柴!
这女人蠢钝如此,崔玦找她来,莫非真是给自己挖坑的?且看崔玦此刻如何收场!
难道真要去费府将那闯祸的蠢材锁拿过来?以眼下这般群情激愤的境况,就算那蠢材当场以命相抵,恐怕都不足以平民愤!
费家的脸还要不要啦?
陛下的脸还要不要了?
太后的脸还要不要了?
左侍郎目光状似无意地瞥过奄奄一息,正被几个郎中围着施针急救的老头儿,心头忽然掠过一丝极其荒谬的猜想。
不对,这女人,行事看似毫无章法,冲动鲁莽,却偏偏每一步都精准地踩在点子上,她真不是他们科举清流一党,早早安插在崔玦身边的绝顶卧底?
你看她,替百姓伸了冤,又看似冒险实则有效地催救了这老头儿的命,占了仁理;三言两语轻易激起了最大范围的民愤,加深了百姓对司礼监横行跋扈的厌恶;最后更是将费家推至风口浪尖,名声扫地,沉重打击了太后一党的势力;顺便还给陛下创造了申饬甚至处罚崔玦办事不力的理由……
这一石下去,何止五六七八鸟?!
左侍郎越想越觉得可能,看向宫瑶的眼神瞬间充满了深深地赞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