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倒也没说错。”裴迹之缓步走着,“圣人他,有点阴阴的。”
“太监那种阴阴的?”
裴迹之笑了笑,“明日诗会,你把嘴闭紧,一句话都别说。”言语之间一声微弱的喟叹,“朝臣们很多不说,心底里其实会觉得圣人过于优柔寡断,放纵外戚、宠幸内宦、任用酷吏,但其实,圣人做的每个决定都做对了。你觉得,圣人为什么会在崔皇后一案后用我?”
“为什么?”沈亦谣也想不明白。
“景朝立朝以来,父子、母子相残,数不胜数,每个人都有蓬勃的欲望,向上争,向内斗。圣人是在祖母临朝的时候被削爵,和妻女一道去流放地的。他能从绝处死地走到皇位,是个隐忍而智慧的人。女皇、先帝、崔后每个人都把皇室、朝臣血洗了一遍,圣人始终蛰伏在暗处,时机成熟时才出手,一击毙命。这样说,可能有点亏心大哥和父亲,但圣人用我,是因为我只做案头事,没有欲望,甚至不关心景朝明天亡不亡。”
裴迹之苦笑,“世事无常,危机转机,只在一念之间。”
“怎么做?”沈亦谣瞪着眼看裴迹之,他谈起政事时了然于胸,似乎已考虑了多时。
“我朝有女皇登基的旧例。圣人不会让祥瑞之名落在公主头上,让有心人借题发挥。他一定会来搅诗会这趟浑水,他们年纪都大了,即便有心谋划,有很多事情都力不从心。你不要担心。”
沈亦谣捏着自己的手心,想着裴迹之大哥的死,“九死一生,怎么能不担心呢?”
裴迹之转过头来,“都死了,还要为活人操心,怎么能放心地走呢?”
沈亦谣垂下眼,一时无言,没准裴迹之是对的。
书房的院门口栽着一株斜竹,裴迹之推开半扇院门,红着眼看沈亦谣,“你生前担了太多恶名,我会让你看见自己名扬天下、万人敬仰,让你安心离开。”
沈亦谣同裴迹之缓步走到书房里,裴迹之小心扶着榻一点点往下坐,应是伤处还在痛。
“躺着吧。”沈亦谣叹了口气,上前拽住裴迹之的袍角。
裴迹之侧躺下来,沈亦谣从榻上拣来软枕,替他垫在脑下。
“为什么不要人照顾?”沈亦谣站在床榻前,垂目看着他。
“他们不懂我想要什么,在屋里转着,烦人。”
“你想要什么呢?”
裴迹之眼前浮现出这些年在书房中熬灯的日夜,他想要什么呢?
想要那一柱残香,不被打扰吧。
因为她说,要自由。
“对不起。沈亦谣。”裴迹之没有答她的话,“当年的事,我没早点知道。”
沈亦谣笑了笑,伸手揭下那片桂叶,吹了口气,刚好砸在裴迹之鼻梁上,“怎么又说对不起?我早就原谅你了。”
当年从祠堂晕倒后,沈亦谣醒来已在熙春阁床上。
许氏一反常态,日日安排人来送药。
她身上的破皮处用了药,很快就养好了,到了第七日,只剩下一点点红痕。
裴迹之带着一身赶路的行头冲进门来,沈亦谣正侧躺着养伤,听到动静,也没转过头来。
她还没想好怎么面对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