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交换了号码。王蓉写下村里小卖部的电话——那是全村唯一能接到外线电话的地方。写的时候,她忽然觉得,这张写着两个电话号码的纸,像一座小小的桥,连接了她正在学习的城市和那个沉默的乡村。
太阳开始西斜,湖面泛起金色的波光。该回去了。
起身时,周文说:对了,张教授让我转告你,如果你暑假的田野调查做得好,下学期可以申请系里的小额研究基金。虽然钱不多,但足够买录音笔、付点访谈费什么的。
访谈费?王蓉没想过这个。
嗯。虽然农村可能不兴这个,但你可以换成礼物——一桶油,一袋面,或者给孩子买点文具。这是对她们时间和故事的尊重。
他们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银杏叶在脚下出细碎的声响,像秋天的私语。路过一棵特别高大的银杏时,周文停下来,仰头看那些金灿灿的树冠。
你知道银杏为什么能活几千年吗?他问。
王蓉摇头。
因为它的生长很慢,不着急。一年只长一点点,但一直长,一直活。周文说,做研究也是。别着急出成果,别着急写漂亮的论文。慢慢来,像银杏一样,把根扎深,把问题想透。
这番话,王蓉会记很久。
在宿舍楼前分手时,周文说:保持联系。有什么想法,随时可以讨论。
好。王蓉点头,谢谢你。
不谢。他挥挥手,转身离开。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在铺满银杏叶的路上,像一道温柔的刻痕。
回到o,王蓉没有马上开灯。她站在窗前,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手里还捏着那片银杏叶,在暮色中,叶子从金黄变成了深琥珀色。
她把叶子夹进那本关于沉默研究的笔记本里。合上时,叶柄在纸页间露出一小截,像一个小小的书签,标记着这个下午,这次散步,这场让她感到既被理解又被挑战的对话。
背包放在书桌旁。她没有去摸那袋土,而是拿出手机,看着刚才存下的周文的号码。
这个号码代表的,不仅是一个可以请教的学长,更是一种可能性——一种她的研究可以被认真对待、她的困惑可以被平等讨论的可能性。在这个巨大的、常常让她感到迷失的校园里,这是第一盏为她亮起的、属于同行者的灯。
窗外的路灯一盏盏亮起。王蓉打开台灯,翻开笔记本新的一页。
在页,她写下日期:oo年o月日。
然后开始写:
下午与周文散步讨论。收获:
口述史要从具体细节开始,像拼图一样拼出完整的生活图景。
研究不仅是‘收集’,也是‘倾听’。对被长期沉默的人来说,有人认真听本身就有意义。
研究伦理:如何既‘利用’故事又不剥削?要尊重、要回馈、要让讲述成为讲述者自己的过程。
像银杏一样慢生长。不急,但持续。
写完,她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脑海里浮现的不是理论图表,不是研究计划,而是家乡的田野,秋天的村庄,女人们坐在门口剥玉米的画面。她们的手粗糙但灵活,玉米粒一颗颗落进盆里,出清脆的声响。她们偶尔低声交谈,更多时候沉默,但那种沉默不是空洞的,是饱满的,装着一整个季节的劳作、一整个家庭的生计、一整个生命的重量。
现在,她要回去,坐在她们中间,不是作为离家的女儿,不是作为放假的学生,而是作为一个笨拙的、但真诚的倾听者。
她会犯错,会词不达意,会被拒绝。但她会继续。
就像银杏,一年只长一点点,但一直长,一直活。直到有一天,她的根扎得够深,深到能理解那片土地的沉默;她的枝叶长得够密,密到能为那些沉默的人,撑起一小片可以被听见的荫凉。
夜渐深。王蓉打开台灯,开始为暑假的田野调查,起草第一份访谈提纲。
第一个问题,她写:
您一天当中,最喜欢什么时候?为什么?
简单,具体,不带评判,只是一个开始。
就像银杏在春天出第一片嫩芽,虽然小,虽然脆弱,但那是生命的开始,是几千年生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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