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着?”差役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三角眼里凶光毕露。
“臭娘们!爷的耐心是你能耗的?告诉你,今日这捐,交也得交,不交也得交!拿不出钱粮,就拿人抵!老的挖矿,小的为奴!至于你…”
他淫邪的目光在苏浅宁沾着污渍却难掩清冷的脸上逡巡,“细皮嫩肉的,充入官妓营,倒也能抵几个钱!”
绝望的死灰色再次爬上每一张脸孔,交捐?拿什么交?流放之人,身无长物,每日挣扎在冻饿线上,连口糊糊都难以为继,哪有余钱余粮填这些豺狼的胃口?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婴儿的啼哭声陡然拔高,随即又低落下去,每一次抽噎都仿佛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听得人心头紧。
苏浅宁的目光收回,落在了马脸差役那张写满贪婪和暴戾的脸上。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听不出喜怒:“捐,自然要交。”
马脸差役一愣,随即脸上露出狞笑:“哼!早这么痛快不就完了?拿钱来!”
苏浅宁却微微摇头,伸出一根手指,指向棚户区深处:“钱粮没有。活命的东西,倒有一桩,或可抵捐。”她顿了顿,在差役狐疑的目光中,清晰吐出两个字,“羊奶。”
“羊奶?”马脸差役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出刺耳的狂笑,“哈哈哈!羊奶?!你他娘的耍老子呢?这鬼地方,羊都死绝了!哪来的奶?再说,那腥膻玩意儿,能值几个钱?!”他身后的另一个差役也跟着嗤笑起来,满脸不屑。
“值不值钱,看对谁而言,对你寒州边军而言,值不值一个冬天冻疮溃烂、手足尽废的兵卒?对寒州府衙而言,值不值一城因痘瘟肆虐、十室九空而断绝的税赋?”
马脸差役脸上的狂笑僵住了,他虽只是个底层胥吏,却也隐约知道,边军最怕的就是寒冬冻疮,一旦溃烂化脓,轻则伤残,重则送命,每年因此减员不少!至于瘟疫那更是悬在地方官头顶的利剑。
苏浅宁不再看他,转身径直走向那已然清理一空的羊圈。圈外土坑里焚烧羊尸的余烬尚温,散着焦臭。
她目光扫过圈角,那里蜷缩着一只瑟瑟抖的母羊。这是唯一幸存下来的成年羊,因为前几日被单独拴在屋后避风处啃食干草,未与病羊同圈,躲过了那场灭顶之灾。
此刻,它硕大的乳房因涨奶而鼓胀下垂,隐隐亮,甚至能看到皮肤下青色的血管。
“抓住它。”苏浅宁命令道。
几个汉子七手八脚地将那只惊惶挣扎的母羊按住。
苏浅宁蹲下身,伸出手,手指精准地按在母羊鼓胀的乳房上,感受着皮肤的弹性和温度。
然后,她取出匕,经过水仔细冲洗,又在旁边柴堆火焰上反复燎烤。
冰凉的刀刃靠近滚烫的羊乳皮肤,母羊惊恐地挣扎,被汉子们死死按住。苏浅宁用刀尖极其轻微地、在乳晕边缘最薄处划开一道几乎看不见的小口。
一股浓白温热的乳汁,如同小小的喷泉,激射而出!带着浓郁的、特有的羊膻气。
苏浅宁迅拿起旁边一个早已洗净的粗陶碗,接住这道温热的奶流,很快便积了半碗,在浑浊的光线下,散着温润的光泽和生命的暖意。
“挤!把奶都挤出来!”苏浅宁将碗递给旁边一个妇人,沉声吩咐。
“每次取奶前后,挤奶人净手,器具净过,取奶处,皆要播撒!”她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铁律。
很快,一整碗温热的、散着浓郁膻气的鲜羊奶被端到了苏浅宁面前。她端起碗,走向棚户区深处那间传来微弱婴儿啼哭的地窝子。
地窝子里光线昏暗,气味污浊,一个面黄肌瘦、几乎只剩一把骨头的妇人瘫在冰冷的土炕上,眼神涣散,干瘪的乳房如同破败的口袋。
她身边,一个婴孩,小脸憋得青紫,正用尽全身力气出断断续续、如同蚊蚋般的抽噎。
婴孩的嘴唇干裂起皮,眼窝深陷,小小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细弱的哮鸣音。
妇人身边,一个约莫四五岁的小女孩,正用一块破布蘸着洼坑里打来的浑浊冷水,笨拙地去湿润弟弟干裂的嘴唇。
苏浅宁她走到炕边,俯视着那个婴孩,没有犹豫,轻轻捏开婴孩紧咬的牙关,一股浓烈的羊膻气扑面而来。
苏浅宁面色不变,她用洗净的小木勺舀起小半勺温热的羊奶。她没有直接灌入婴孩口中,而是小心地、将木勺边缘轻轻贴在婴孩干裂的嘴唇上。
温热的触感和陌生的奶味,让婴孩本能地伸出小小的、干枯的舌头,极其微弱地舔舐了一下。
一下,又一下!婴孩紧闭的牙关微微松动,喉咙里出模糊的吞咽声。
苏浅宁她极其缓慢地、小心地,将勺中那一点点温热的羊奶,顺着婴孩微张的唇缝,一点、一点地滴了进去。婴孩青紫的小脸似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松动。
苏浅宁耐心地等待着,直到确认那一小口奶完全咽下,没有呛咳,她才舀起第二勺,依旧是试探性地滴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