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窗棂,在地板上投下菱形的光斑。张昭睁开眼时,窗外的石榴树已被晒得亮,叶片上的露珠折射出细碎的光,像撒了把星星。
“公子醒了?”春桃端着水盆进来,见他坐起身,连忙放下东西上前伺候,“青禾去取早膳了,说是厨房新做了您爱吃的莲子羹。”
张昭点点头,接过春桃递来的衣衫。月白色的中衣,领口绣着细巧的云纹,穿在身上轻得像没分量。他抬手系着衣带,目光无意间扫过铜镜,镜中人脸色透着刚睡醒的莹白,长松松地披在肩上,几缕丝垂在颊边,衬得那双眼睛愈清亮。
洗漱完毕,青禾已提着食盒回来,里面除了莲子羹,还有几样精致的小菜。张昭刚坐下,就见林猛立在门外,手里捧着个半旧的木箱,正是昨日库房里那只写着“洛”字的箱子。
“公子,小姐让属下把这个送来,说是您的东西,让您自己处置。”林猛的声音依旧沉稳,目光却飞快地扫过张昭的脸,像是在观察他的反应。
张昭舀莲子羹的手顿了顿,随即恢复如常:“放下吧。”
林猛将箱子放在墙角,又道:“小姐说,这里面有本剑谱,是洛护卫从前常用的,或许公子用得上。”
“知道了。”张昭的声音平淡无波,仿佛林猛说的不是洛倾城的剑谱,而是寻常的账本。
林猛没再多说,转身离开了。青禾和春桃对视一眼,都不敢作声——他们都记得,从前公子最宝贝洛护卫的剑谱,常常对着谱子练到深夜,连吃饭都要放在手边。
张昭却像没看见那箱子似的,慢条斯理地喝着莲子羹。羹熬得很稠,莲子炖得软烂,甜而不腻,是陈砚特意让人给做的。他舀起一勺,吹了吹,慢慢送进嘴里,目光落在窗外的石榴树上,像是在想别的事。
“公子,要不要打开看看?”青禾忍不住小声问。
张昭摇摇头:“不必了,先放着吧。”
他吃完早膳,便去了偏厅处理账目。昨日主夫那边已经回话,说二管事私盗云锦一事交由张昭处置,算是默许了他插手府中庶务。这是个好兆头,却也意味着更大的麻烦——主夫绝不会轻易放权,背后定然还有后招。
张昭坐在桌前,将锦绣阁的出货单与绸缎庄的入库单一一对比,指尖在纸上写画着,计算着亏空的总数。阳光透过窗纸照在他脸上,睫毛的影子落在眼睑下,像两排细密的小扇子。他的手指纤细修长,骨节分明,握着笔时,手腕转动的弧度都透着几分好看,连账房里最老的先生都忍不住在一旁多看两眼。
“公子,这是锦绣阁近半年的流水,刘管事刚送来的。”青禾将一本厚厚的账册放在桌上。
张昭接过,翻开第一页,目光忽然顿住。账册的封皮内侧,贴着一张小小的花笺,上面画着朵简单的兰花,笔法稚嫩,像是孩童的涂鸦。他认得这花笺,是八年前洛倾城刚来时,他学着画给她看的,当时她还笑话他画的不像兰花,像野草。
那时候他才七岁,刚被母亲扔进文相府的私塾,整日被先生罚抄书,被同窗嘲笑是“侧夫生的”。是洛倾城突然出现,银白袍,像从画里走出来的人,二话不说就替他挡了同窗扔来的墨砚,说:“以后我护着你。”
这一护,就是八年。
张昭的指尖轻轻拂过那张花笺,上面的墨迹已经有些褪色,却依旧能看出当时的认真。他心里没有预想中的酸涩,反倒像被阳光晒过的被子,暖乎乎的,却又带着点尘埃的重量。
“公子?”青禾见他盯着花笺出神,小声唤道。
张昭回过神,将花笺轻轻揭下来,夹进手边的书里,动作自然得像在夹一张普通的废纸。“没什么,”他翻开账册,“看看锦绣阁的流水有没有异常。”
青禾这才松了口气。他总觉得,公子对洛护卫的事太过冷淡,反倒让人心里不安。
一上午很快过去,张昭将锦绣阁的账目理得差不多了,亏空的总数也算了出来,竟有近千两银子。这可不是个小数目,足以让主夫院里的人喝一壶了。
“把这些整理好,下午我去见主夫。”张昭将账册合上,揉了揉有些酸的手腕。
春桃连忙递上一杯热茶:“公子歇会儿吧,都忙一上午了。”
张昭接过茶,刚要喝,就见林猛又来了,身后还跟着个小厮,手里捧着个锦盒。“公子,小姐说您处理庶务辛苦,特意让属下送些点心来。”林猛将锦盒放在桌上,打开一看,里面是各式各样的精致糕点,都是张昭从前爱吃的。
最上面那碟,是西市那家糖糕铺的糖糕,用油纸包着,还带着点温热。
“告诉姐姐,多谢她的好意。”张昭的声音依旧平静,“只是我还有事要忙,这些点心就分给下人吧。”
林猛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他会拒绝得这么干脆。小姐特意叮嘱,一定要看着公子吃一块糖糕,现在看来,怕是要落空了。
“公子不再考虑考虑?”林猛又问了一句,“这糖糕是今早刚做的,还热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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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了。”张昭拿起账册,“若是没别的事,就请回吧。”
林猛没再坚持,拱了拱手便离开了。青禾看着那碟糖糕,小声道:“公子,其实……尝尝也无妨。”
张昭摇摇头:“不必了,我不爱吃甜的。”
他说的是实话。不知从何时起,从前爱吃的甜食,现在尝着总觉得腻,反倒喜欢上了茶的清苦。就像从前依赖的温暖,现在看来,也不过是过眼云烟。
下午,张昭去见了主夫沈阳。主夫院里依旧热闹,丝竹声、说笑声不绝于耳,与偏厅的安静形成鲜明对比。沈阳坐在主位上,穿着件紫色的锦袍,手里把玩着颗玉珠,见张昭进来,眼皮都没抬一下。
“父亲。”张昭行礼,将账册递了上去。
沈阳接过账册,随便翻了两页,就扔在了桌上:“这点小事,也值得你跑一趟?”
“回父亲,亏空近千两,不算小事。”张昭的声音平静,“二管事已承认私盗云锦,锦绣阁的王老板也供出是主夫的远房表妹指使,还请父亲定夺。”
沈阳这才抬眼看他,目光里带着几分审视:“你想怎么定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