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深处,不见天日,唯有走廊尽头狱卒巡逻时晃动的火把投下摇曳的光影,短暂驱散黑暗,旋即陷入更深的幽寂。那些火光在石壁上拖出扭曲的幻影,仿佛无数挣扎的鬼魅,在狭窄的通道中无声嘶吼。水滴从高处岩缝渗出,落在青苔遍布的石板上,出单调而冰冷的“滴答”声,每一声都敲打在囚徒的心上,丈量着绝望的长度。
沈青梧靠着冰冷的石壁,囚服单薄如纸,难以抵御地底渗出的寒气。那寒气并非单纯的低温,而是夹杂着泥土腥气、腐烂稻草与陈年血污的阴湿,丝丝缕缕钻进骨髓。她抱膝而坐,呼吸在昏暗中凝成微弱白雾,指尖早已冻得麻木,腕间那枚血玉镯却在肌肤上留下奇异的温润触感,仿佛一缕不灭的暖意,在这绝境中维系着她与现实的连结。
空气中弥漫着霉烂与腐朽的气息,更深层的是绝望与恐惧的味道。远处刑室偶尔传来隐约的惨嚎,被厚重的石墙过滤后变得扭曲模糊,却依然能分辨出人类在极致痛苦下的破碎声音。这样的声音足以摧垮常人的心智,让最坚强的灵魂也为之战栗。隔壁牢房传来压抑的啜泣,是新关进来的妇人,已经哭了三天三夜,声音渐弱,只剩下机械的抽噎。
沈青梧闭上眼。
黑暗降临的刹那,前世的记忆如潮水般席卷而来。那场精心布置的婚宴,红烛高照,喜字成双,她穿着最华美的嫁衣,等待她以为的一生良人。然后门开了,萧彻走进来,手里握着匕,眼中是她从未见过的冰冷。他说了什么?哦,他说:“沈家女,莫怪我。”接着是喉间锐痛,温热的血喷溅出来,染红了凤冠霞帔。她倒在地上,看着萧彻和谢云殊并肩而立的身影越来越模糊,最后沉入永恒黑暗。
那剧痛仿佛此刻仍在喉间燃烧,与天牢的寒冷交织在一起,一半是灼热,一半是冰封。她下意识抬手触碰脖颈,指尖触到的是完整光滑的肌肤——这一世,她还活着。这个认知让她从记忆的泥沼中挣脱出来,缓缓睁开眼。
黑暗依旧,但她的眼眸已不再是被动承受黑暗的囚徒之眼。
对方此举,可谓釜底抽薪,狠辣至极。利用九公主缠绵病榻引“天罚”流言,再将下毒罪名扣在她这个九公主最信任的谋士头上,一举数得。不仅除掉了她这个威胁,更重创九公主阵营,让揽月阁失去核心智囊,群龙无。玲珑书局被查封,顾北舟等人被控制,外界的信息渠道几乎被完全切断。她在朝中根基尚浅,虽有江怀远等少数支持者,但在“谋害公主”这样的重罪面前,他们的声音何其微弱。
沈青梧在黑暗中无声地勾起嘴角。真是熟悉的套路啊。前世萧彻和谢云殊也是如此,先是以温柔假象迷惑,再在最关键时刻给予致命一击。只是这一次,她不再是那个满心憧憬、毫无防备的深闺女子。
她动了动僵硬的手指,开始在脑海中复盘每一个细节。
九公主的病来得突然,太医诊断是旧疾复,但症状却比以往都要凶险。她曾去探望,在公主服用的药油中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腻气味,当时心中便存疑,只是还未及细查,便出了下毒之事。指证她的老嬷嬷是公主府的老人,平日沉默寡言,却在关键时刻“目睹”她下毒。随后衙役在她值房搜出一个不起眼的小瓷瓶,太医验出其中残留物与公主所中之毒相同。
太巧了,巧得像是精心编排的戏码。
狱卒的脚步声再次由远及近,火把的光芒扫过牢门栅栏,在沈青梧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她抬起头,隔着栅栏看向那名中年狱卒——面容疲惫,眼神麻木,只是在例行公事。他停在牢门前,粗声道:“吃饭了。”
一个破旧的木碗从栅栏下方的小口推进来,里面是半碗看不清原料的糊状物和一小块硬如石头的黑面馒头。沈青梧没有动,只是平静地看着狱卒。那人似乎被她看得有些毛,嘟囔了一句什么,转身离开了。
脚步声远去,黑暗重新合拢。
沈青梧这才缓缓伸手,端起那碗冰冷的食物。她没有立即吃,而是借着从走廊尽头漏进的微光仔细打量。食物粗劣,但至少没有异味。她掰下一小块馒头,放进嘴里慢慢咀嚼。粗糙的麦麸刮过喉咙,带着霉味,但她面不改色地咽了下去。
她知道,自己绝不能垮。
重生一世,她历经婚夜血色,斩断孽缘,踏入朝堂,步步为营,从一个被家族抛弃的女子走到九公主身边第一谋士的位置,岂能倒在此处?那些在江南水患中因她献策而得以活命的百姓,那些在玲珑书局中读到启民智文章而眼中有光的寒门学子,那些在揽月阁中因她点拨而找到方向的年轻官员——这一切,都是她这一世重新活过的证据。
腕间血玉镯再次传来温润触感,仿佛在回应她的思绪。这枚镯子陪她两世,是她母亲留下的唯一遗物。前世她至死都戴着它,鲜血浸透玉身,重生后却现镯子内里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色脉络。她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只知道每次陷入绝境时,这镯子总会传来异样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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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缓缓睁开眼,眸光在黑暗中锐利如星。
敌人欲借此事彻底摧毁九公主阵营,将她这个变数彻底抹除。那她就偏要在这绝境中,撕开一道口子!
她开始计划。先,必须保持体力。天牢环境恶劣,许多人不是死于刑罚,而是死于疾病和虚弱。她强迫自己吃完那碗冰冷的食物,尽管胃部因不适而轻微痉挛。然后她在狭小的牢房中缓慢踱步,从一头到另一头,五步距离,来回往复,活动僵硬的手脚,促进血液流通。
踱步时,她继续思考。
审讯迟早会来。对方不会让她在天牢中悄无声息地死去,因为“沈青梧认罪伏法”的戏码必须上演给朝野看。那么,在审讯中她能做什么?直接喊冤是没用的,必须有策略地反击。
她想起那个指证她的老嬷嬷。嬷嬷的儿子好赌,欠下巨额债务,这是公主府中许多人都知道的事。可就在指证她之前,那笔债务突然还清了。这其中必有蹊跷。
还有那个搜出药瓶的衙役。当时搜查时,那人眼神闪烁,拿到药瓶后似乎松了口气的样子,现在想来颇为可疑。
这些细节像散落的珠子,在她脑海中一颗颗串联起来。
深夜,天牢彻底陷入死寂。远处刑室不再有声音传来,连隔壁妇人的啜泣也停止了,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已经没了哭泣的力气。只有水滴声依旧,规律得令人心悸。
沈青梧靠墙坐下,闭目养神。她需要休息,哪怕是在这样的环境中。意识沉浮间,前世的记忆碎片再次浮现:萧彻温柔的笑脸,谢云殊亲昵的称呼,父亲冷漠的眼神,最后是喉间喷涌的鲜血
但这一次,她没有沉溺其中。
因为她知道,这一世,她手中已经有了不一样的牌。
就在半梦半醒之间,牢房外传来极轻微的响动。沈青梧瞬间清醒,却没有睁眼,只是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呼吸平稳。脚步声极轻,不是狱卒那种沉重的步伐,而是刻意收敛的轻盈。那人在她牢门前停留了片刻,似乎透过栅栏观察她,然后有什么东西从下方小口塞了进来。
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沈青梧才缓缓睁开眼。
借着走廊尽头极其微弱的火光,她看到地上多了一个小小的油纸包。她不动声色地挪过去,拾起纸包。里面是几块干净的糕点和一张卷得极细的纸条。她迅将糕点藏入怀中,展开纸条。
纸条上只有一行极小的小字:“嬷嬷之子暴富,购置田庄。衙役张五近日豪赌。裴。”
裴凛!
沈青梧心中一震。他远在北疆,竟然还能将手伸进京城天牢?而且这传递信息的方式如此隐秘,显然在天牢中有他的人。她将纸条凑近眼前仔细辨认,字迹虽小却刚劲有力,确实是裴凛的笔迹。末尾那个“裴”字,写得格外清晰。
一股复杂情绪涌上心头。有意外,有感激,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安心。她知道裴凛在京中仍有势力,但没想到他会在这种时候冒险为她传递消息。这行为本身已经越了普通的盟友关系——若被现,可是重罪。
她将纸条小心地撕成极细的碎片,分次混入牢房角落的污水中。糕点她没有立即吃,而是藏在怀中备用。在这种地方,任何食物都可能成为救命稻草。
做完这一切,她重新靠墙坐下,心绪却再也无法平静。
裴凛传来的信息证实了她的猜测。嬷嬷之子和衙役张五都突然有了不明来源的财富,这绝不是巧合。如果能顺着这两条线查下去,或许能找到幕后黑手的蛛丝马迹。
但问题在于,她现在身陷囹圄,如何查?
沈青梧的目光落在腕间血玉镯上。黑暗之中,那抹血色仿佛更加浓郁了。她轻轻摩挲着温润的玉身,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对方既然要置她于死地,必然会有下一步动作。或许,她可以利用审讯的机会,反过来试探对方。
夜色深沉,天牢如一座巨大的坟墓,埋葬着无数冤魂与秘密。但在最深处这间狭小牢房中,一双眼睛始终亮着,如同永不熄灭的星辰,穿透黑暗,望向看不见的远方。
她知道,这场战役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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