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眼下宫人已经清退,姜洵是大王,二位将军是前辈,季恒还是觉得自己起身最合适,便坚持道:“没事,我去。”
没一会儿,一张精细的羊皮地图便铺在了四人中间的地面上。
“这里,”纪无畏隔空画了一个圈,说道,“就是匈奴本部。匈奴本部正对着的是咱们的代地,而代地往下便是关中,我们昭国的心脏。”
“惠帝一朝,匈奴最嚣张时便是从代地长驱直入,一直打到了长安头顶。”纪无畏说着,手指从草原划向长安,像一把直插昭国心脏的利剑,那一仗是惠帝毕生的耻辱,也是昭国的耻辱。
“身为京师重地,关中不仅物资丰富,若是能对关中造成威胁,匈奴也能索要到巨额财物。所以一直以来,夹在关中与匈奴本部中间的代地,都是大昭与匈奴的正面战场!双方精锐重甲,多在此对垒。”
“而偏东一点,”纪无畏说着,又划出了燕地上方直至辽东的那一片区域,说道,“则是左贤王部。”
左贤王是匈奴王储,眼下左贤王便是邪烈单于的儿子依悍。
“匈奴帝国由多个部落组成,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尤其一些部落与匈奴并非同本同源,属于‘打不过便加入’。”
“燕地正对着的,大部分便是这些‘打不过便加入’的部落。”纪无畏道,“这些部落都由左贤王统领,与匈奴本部相比,可以说是一盘散沙,打仗的意愿并没有匈奴本部那么强。”
“但匈奴大军有时也会攻其不备,对燕地发动猛攻。他们这么做的目的,往往不是入侵燕地,而是逼迫朝廷分兵,好削弱代地的兵力。”
“有时,燕王也会配合朝廷,从匈奴侧翼主动发起攻击,所以燕国属于侧面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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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夜深人静,落地铜灯上的灯芯静静地燃着,在幽暗的宫殿打下一道树形的阴影。那阴影逐渐扭曲,拉长,落在了姜洵晦暗不明的侧颜上。
他换了个盘坐的姿势,说道:“大家不必拘束,自便便是。”
季恒逐渐感到体力不知,却仍跪坐着,后背挺拔而不显僵硬,姿态柔和中不失风骨。
他端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滚烫的热茶激起袅袅白雾,问道:“那么以纪将军之见,齐军被派往哪一边的可能性更大?”
纪无畏道:“往年,代地一直是梁王率北军在守,梁王手下都是他自己的亲信,跟他配合得天衣无缝。朝廷也一向是先保代地,再保燕地,兵力、军备、粮草一切都以代地为优先。燕王那边,则是从北军分一部分兵力前去支援,这支军队一般都是由颍川侯统领。”
“姑父。”姜洵说道。
“嗯。”纪无畏随口应道,“如果我是班越,我便让齐国去支援燕国,原本要分出去的兵力留下来巩固代地,这样打起来最舒服。”
季恒听出了这段话的弦外之音,说道:“燕王难就难在一方面要为朝廷驻守边疆,一方面又要受朝廷猜忌。燕地苦寒贫瘠,靠封国租税喂不饱自己的兵马,军粮、军备很大程度上要依赖朝廷。可朝廷一方面怕把燕国饿死,一方面又怕把燕国喂得太饱。”
他想,燕国被匈奴袭扰成什么样,都不是朝廷最关心的。
朝廷首先要保的是代地,以避免匈奴长驱直入,同时又不能对燕国坐视不理,以免让燕国彻底沦陷。
“颍川侯是安阳长公主的夫婿,”季恒道,“安阳长公主是太后所出,即便她立场中立,陛下也对她疼爱有加,但毕竟不是陛下嫡系。”
陛下最信任的嫡系,只有班家,唯有班家与陛下、与皇太子的利益绝对一致。
季恒声音因气血不足而逐渐变得虚弱,说道:“朝廷往年都把非嫡系的颍川侯派往燕国,其心思也可见一斑了。”
从这角度上来看,朝廷直接让齐军去支援燕国的可能性也非常大。
齐军久不经战,自然不如常年与匈奴作战的中央北军有价值。但好歹也是军队,过去了也能派上些用场。
如果叫季恒选,他也想选燕国。
毕竟燕国是侧面战场,战况没有代地严峻。再者,他们与燕王私交也不错,燕王本人也值得信任。他甚至看到了借此机会,与燕王谋求某种合作的可能性。
“如果……”季恒说着,抬眸望向了纪无畏,目光却开始失焦,忽然感到这幽暗、空旷的大殿正在他眼前旋转。
他太久未进食,气血有些衰竭,强撑着讲话又耗尽了他肺腑的元气,胸口开始闷痛了起来。
姜洵有所察觉,便询问二位师父道:“眼下已是子时,要不要传些宵夜?吃完也好打起精神!”
方才在纪府,梁广源是话没少说、饭也没少吃,嘴巴一刻也没闲着过。
纪无畏却是没怎么说话也没怎么动筷,眼下商讨出了眉目来,这才些许有了胃口,说道:“传吧,我饿了。”
宫人都被支开了,姜洵便起了身,到殿门外去吩咐宫人。
结果关上屏门一回身,便见季恒那小手伸到了案几上。
像是有些头晕,晕到快失去意识,他脑袋微微耷拉着,随手抓起一块糕点便往嘴里塞。要死不死抓的还是核桃酥,最干巴的那一块,结果刚塞进去便被渣滓呛到,开始猛烈地咳了起来。
“咳—咳—”
“咳—咳—”
他眼眶泛起一圈红,以手掩面,极力维持着体面。
姜洵走到季恒身侧单膝跪地,一手给季恒拍背,一手拿帕子帮季恒捂嘴,说道:“都吐出来。”
而季恒根本做不到把含在口中的食物又吐出来。别说是吐姜洵手上了,哪怕现场没人,他也做不太到,便硬生生咽了下去。
……姜洵又从案几上拿了杯茶,递到季恒嘴边。
季恒眼睛还在流泪,姜洵手掌撑着他后背,眼前又一杯水抵在嘴边,这前后夹击的姿势让季恒有种被姜洵硬控的感觉,不知不觉便被喂进去一口水。
等水咽下去,便也好多了。
“来。”姜洵说着,又扶季恒起身,带他到内室洗手。
待得二人一前一后手拉着手消失在了纱幔后——
纪无畏、梁广源便也缓缓扭头看向了对方,像两只瞪大了双眼对视的猫头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