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现在就带他来。”他语意冰冷,竟与平日判若两人。
虞庆瑶心中暗自揣度,此时罗攀等人已将崔舜押了进来。先前还飞扬跋扈的崔舜此时已经湮灭了气焰,虽还强行想要站起,但被罗攀一把按住肩膀,便被迫跪在了堂下。
两旁烛火抖动,映着褚云羲的身影,虽瘦削,却好似有一根钢针支撑了全身。
“你们先出去。”他虽是对着周围人发话,目光还停留在崔舜脸上。罗攀等人告辞而去,虞庆瑶犹豫着,见褚云羲的注意力也不在自己身上,只得扶着他的肩轻声道:“你自己小心。”
“嗯。”他点了点头,望着她,略微缓和了神色,“不要担忧。”
虞庆瑶这才跟随罗攀他们离开了前堂。崔舜见众人都纷纷离开,只剩了这个白衣少年还坐在面前,不禁瞪着他道:“你,你想干什么?”
褚云羲眼看众人的身影都已远去,府衙的大门也已关闭,便推着轮椅到了他近前。此时两人之间不足一丈,崔舜额前渗出了点点冷汗,褚云羲目不转睛地看了他许久,道:“你这张脸,与以前几乎没什么变化。”
崔舜的鼻翼抽动了几下,“被你认出了,也是我倒霉,但我这些年也受尽了苦楚,你还待怎样?”
“受尽苦楚?”褚云羲侧过脸瞥着他那张尖瘦的脸,见他颧骨下有隐约的刺青文字,便道,“你们福王府的人不是早就都被斩首流放了吗?你又怎会当了将领?”
崔舜咬牙道:“几个主子确实都被杀了,我原是王府管家之子,也因此受到牵连被流放了十年!全亏新皇登基大赦天下才将我放了回来……萧褚云羲,要说过去的事情那是我年少气盛,这些年我受的苦不比你少!”
“那又怎样?”褚云羲冷冷道,“你被流放是罪有应得,我呢?我可曾得罪过你?”他说着,又转回堂前。正中的桌上安置着一柄古朴的宝刀,正是当日虞庆瑶交予信使的信物。
“呛啷”一声,寒光凛凛的刀身出鞘,锋利的尖刃上隐约还泛着蓝芒。褚云羲的墨黑眼眸被刀光映亮,也含着深深的寒意。
崔舜嘴唇颤抖,身子还硬挺着。“萧褚云羲,你也知道我只是个仆人,主人们要干什么,的由得我?他们那时候觉得你生性骄傲,又不肯认输,便说要教训你,我也只能跟着去了!”
褚云羲没有说话,一手推着轮椅,一手将宝刀搁在膝上,又一次迫近了崔舜。
“我们原本只是想打你一顿解恨,没有想要把你弄成残废!”崔舜双臂双腿都被捆着,身子不断往后弓,被褚云羲的目光摄得浑身发冷。
褚云羲的轮椅已到了他面前,一抬手,刀尖便抵在了崔舜下颔。一滴鲜血沿着雪亮的刀锋缓缓流下,崔舜看着面前这个冷若寒冰的少年,急得大叫:“你若是杀了我,还怎么和褚廷秀殿下合议?!”
褚云羲手腕一转,刀尖又划向他咽喉另一侧,一道淡淡的血痕立即渗了出来。“我可以不杀你,先将你双腿砍下,再与褚廷秀说清楚你当年做的事,想必他也不会为了你而与我翻脸吧?”褚云羲审视着他因为紧张而扭曲的脸,唇边还带着笑。
“别……”崔舜已经濒临崩溃,哭丧着脸嚎叫道,“求求你大发慈悲!”
“我本就不是个仁慈的人。”褚云羲冷笑一声,挥刀便向崔舜左腿砍去。
“饶命!”崔舜大喊着,身子就地一倒,褚云羲手中刀锋落在他腰间,顿时血流如注。崔舜脸色惨白,眼见他还要挥刀砍来,不由惨叫道:“你且饶了我,我还能告诉你一件秘事!”
第178章
虞庆瑶自从走出府衙前厅后始终不曾远去,她守在大门外,唯恐褚云羲独自留在里面出了什么事。果然没过多久,门内便传来了凄厉的叫声,虽听出是崔舜的声音,但她还是心生担忧。好不容易等到里面安静下来,她在外面站了许久,却还不见褚云羲出来,不免惴惴不安。
耐着性子等了一阵,终于忍不住轻轻推开大门,只见堂上烛火昏暗,崔舜依旧被紧紧捆着倒在地上。而褚云羲则侧对着堂下而坐,似是望着地上的阴影出神,那把镂金宝刀跌落在他身畔,刀锋上还沾着血。
檐下的灯笼微微晃动,交织的影子落在阶上,幻化成斑驳的图案,看上去有几分诡异。
虞庆瑶看着面前这一幕,心上竟涌起丝丝寒意。
一不留神,她推着门扉发出“吱呀”之声,打破了这种寂静。褚云羲这才好似灵魂回窍,抬起头望向这边。
他的目光中含着深不可及的悲伤。
“褚云羲?”虞庆瑶试探地叫了他一下。他垂下了眼睫,遮蔽了内心,道:“叫人将他带下去吧。”
虞庆瑶小心地走过去,看到崔舜腰间被血染红了一片,脸色发青,闭着眼睛奄奄一息。她回头高声呼喊,罗攀带着手下很快赶来,将崔舜架起拖了出去。
他们做这些事的时候,褚云羲还是静静地坐在那儿,直到他们离开后,他才推着轮椅想往里去。虞庆瑶一把抓住他的椅背,“褚云羲,你怎么了?是不是他说了什么话触怒了你?”
“没有。”他低声回答。
“那你怎么魂不守舍?”她转到他身前,蹲下来看着他。他有意垂着睫毛,将眼眸深深隐藏其后,只给人一种黑蒙蒙的感觉。
“只是想到了过去他们虐打我的情景。”褚云羲轻启薄唇,神色宁静得好像并没有发生什么事情。虞庆瑶无奈道:“只是这样吗?”
他点点头,呼出一口气,道:“你想必也已经很累了,不要再问来问去,快些去睡吧。”
她只得站了起来,回身见宝刀还落在地上,便过去捡了起来。可就是在这一转身之间,褚云羲已顾自推着轮椅进了后堂。她握着刀柄站在灯影下,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心绪渐渐沉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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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芒江畔夜风渐紧,江面上涟漪不绝,岸上杂草簌动,惊得栖息的鸥鸟盘旋不止。
瓦剌军营中灯火犹亮,褚廷秀虽已脱下了银甲,但还是坐在地形图前,眉间紧蹙。身边的副将见状,便道:“王爷,依刚才大家的商讨来看,还是将会面的地点定在潜阳山为好。一则山内有暗流通往瓦剌边境,方便行动,二则我们可派兵在江畔高地朝那边瞭望,万一北辽人设下埋伏,我们也能及早发现。”
“但潜阳山附近地形复杂,要是他们悄悄从后山进入设下伏兵,只怕我们从这里也望不到什么。”褚廷秀说罢,长叹一声,“想不到我竟要与褚云羲如此勾心斗角……”
“王爷要成大事,又怎能记挂以前的交情?”副将俯身道,“再说末将觉得萧褚云羲并没有把王爷当成什么至交,您看他之前说话的样子,冷冷淡淡,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的有王爷这般念旧?”
褚廷秀苦笑了一下,“那倒未必,他从来就是这性格。”
“当初他是被幽禁的质子,您虽经常去看望他,但身份可比他高贵得多。他未必就将王爷的探望看成是好心……”副将一边说着,一边查看褚廷秀的神色,见他眉宇间略有了阴霾,便又压低声音道:“如今王爷好不容易有了带兵出战的机会,只要按照那边的要求来做,何愁日后不成大器?区区一个萧褚云羲,王爷若是在意他的性命,至多到时候再留他不死,也算不曾亏待他。”
褚廷秀俊眼斜睨,副将随即低下头去不再言语。
“我与他之间的事情你这个外人还是少插嘴。”褚廷秀端正了坐姿,又道,“话说回来,那边的使者怎么还没有到来?我在这里拖延时间,他们要是迟迟没有行动,我岂不是孤掌难鸣?”
“末将已经派人去查探,一有消息即刻会来回报。”副将躬身道。
褚廷秀这才点了点头,又拨亮了烛火,细细看着地形图,末了才道:“三天之内,我要拿到最详细的山形图,每一个可布控之处都不能放过。”
“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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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瓦剌军中派出使者送来了信笺。经过层层检验确信信笺无毒后,这薄薄一张纸才到了褚云羲手中。
“两日后于潜阳山听涛石畔恭请褚云羲贤弟驾临,共叙往日闲情,以期化干戈为玉帛。”落款为李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