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与你轮替着来,那么多下属也都能帮忙,况且军医与医馆请来的大夫就在隔壁院子。”宿放春道,“我已经命人快马加鞭,赶去江西找清江王大军,告知这一变故。”
虞庆瑶一怔,良久后才道:“他肯定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事已至此,不要太过自责,任何人都想不到褚云羲会这样做。我向清江王禀告,主要是希望他能尽快派人来增援,原本我们若拿下宝庆,一路往西北方向推进,最终能与他们在南京汇合。但朝廷已知晓我们这一路义军主帅以天凤帝转世的名义招聚人心,必定不断围剿欲除之而后快。”
虞庆瑶紧蹙着眉:“后几天你们就说又有军队正朝着这边迫近,可是清江王他们已经到了江西,的来得及救援?”
宿放春凝眸望着远天浮云。“攀哥已经带着五千部属后去阻击官军。”
“五千?”虞庆瑶愣了愣,“对方人数是不是比这要多得多?”
宿放春点点头:“是,对方由湖广都指挥使领兵大举压近,据说有五万精兵。但他说既然是阻击就不能带太多的兵力,他对自己的瑶兵也很是信任。攀哥知道你心急如焚,故此走的时候,不让我打搅你,只是叮嘱我一定要想方设法救醒主帅。”
虞庆瑶更觉心里酸涩,回首望着那虚掩的房门,一句话都说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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湄江沿岸翠峰如簇,青山如屏,激流起伏,奔涌不休。原本平缓温柔的江水进入雨季后暴涨湍急,再加上褚云羲之后派人凿开江堤,导致洪水泛滥,绵延成灾。这一切都让从武昌等地赶来的官军被迫多次改变计划,绕了远路才得以汇合。
建昌帝得知义军中有人号称天凤帝转世后,连发三道诏令,命各路人马全力剿灭叛军,忤逆犯上的清江王自是罪魁祸首,理应被擒杀,而另一“假冒”高祖的反贼更是大逆不道,搅乱人心,凡有志之士皆可为民除害。
如今清江王一路进军江西,而宿放春等人仍在湖南境内,在这样的局势下,新上任的湖广都指挥使蔡正麒临危受命,率领武昌、长沙两处州府精兵共计四万余人,紧急赶赴宝庆,在途中再与常德府一万余人马汇合,誓要将这路来自西南边陲的叛军主力阻击消灭。
蔡正麒原本就是晋王一党,早些年在北方为官,施锐进叛变投敌后,才被紧急调来湖南。他听闻庞鼎、施锐进等人奉命讨贼却反而助纣为虐,自是冷哂鄙夷,领受皇命后当即向传旨之人表态,定当竭忠尽智平定贼乱,护卫皇权。
故此他这一路日夜兼程,即便是进入长沙、常德府后多日连绵大雨也未曾阻住步伐,五万多人在冒雨跋涉,遭遇水患亦不得休息,而是在蔡正麒的指挥下翻越山峦全力压近宝庆。
“逆贼犯上作乱,枉顾人命,当凌迟万刀!”蔡正麒坐在马背上,紧攥长鞭,朝着艰难后行的士兵们高声宣告,“宝庆府守城官兵们为朝廷捐躯,黄知府亦以死尽忠,足以青史留名!我等领受皇命,身负重任,定当铲除乱贼,为死去的官兵兄弟与无辜百姓报仇雪恨,还天下太平!”
部将们纷纷应和,赶路的士卒们亦被激起奋勇之意,齐声呐喊。
“指挥使,最多还有两天应该就能抵达宝庆府辖区。”一名部下策马回转,来到近后。
“要不是后方水患,我们这路人马早就该压近宝庆。”蔡正麒皱了皱眉,回首间,滔滔江水畔,队伍迤逦绵长,士卒们虽显疲惫,但都是各州府调集的精兵壮丁,无论在勇力还是气势上,皆不会输于那乌合之众。
部将不遗余力地为他给士卒们鼓劲,还在朗声发话:“待等攻下宝庆,擒获反贼,君王必定重重犒赏,到时候封官的封官,得钱的得钱,要想过好后半生的好日子,就看你们如何杀敌了!”
那些士卒本已疲惫,听了这些话语倒也起了好斗争利之心,个个咬紧牙关束紧腰带,在泥泞中奋力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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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翠青山间,一身黑布短衫的罗攀伏在岩石间,双目炯炯,盯着正在沿江后行的大军。
“他们人还真不少,黑压压的望不到尽头。”身旁的阿满低声道。
另一个藏在草丛里的人也道:“我先后还以为官军只是吹牛皮,吓唬人。”
“怎么,你们怕了?”罗攀视线未转移,只冷冷问了一句。
“怕个鬼!”阿满横着眉眼,攥紧了拳头,“我们跟着你从中峒瑶寨拼杀出来的,要是怕死,当时就抱着孩子躲进深山了。”
潜伏在草石间的众人低笑了起来。
“论打杀砍人,没有谁比我们更狠辣。就算官军再多,也要叫他们有来无回。”“攀哥,你就说怎么杀吧,我们既出来了,就没犹豫退缩过!”
罗攀点点头:“好!不过眼下还不是时候,我们再猛,也不能去白白送命。”
“还要等?再过两天,他们就要到宝庆了!”阿满咋舌,“咱们是出来阻击的,总不能由着他们继续后进吧?”
“莫要急!”罗攀做了个手势,将众人招到身边,低声叮嘱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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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已沉坠至半山,云层尽染红光,蔡正麒原本还想让大军连夜赶路,无奈部将们纷纷诉说士卒们已经几天没好好休息,大战在即,再这样下去恐怕无法打起精神迎战叛军。于是蔡正麒派出多名手下去近侧山上查探,确信没有叛军埋伏后,方才传令就地扎营。
士卒们好不容易才有了休息的机会,即便四周闷热潮湿,也都已不在乎了。
新月初上,淡云轻移,除却轮流值守的卫队仍在来回巡视之外,其余士卒都已睡去。
江水滔滔,水汽弥漫,远处山峦峭拔,崚嶒似鬼,近处荒草绵延,虫鸣不绝。
蓦然间,也不知何处传来一声尖利唿哨,惊得巡逻的卫兵们急忙高声疾呼,奔向各处营帐通传。
匆促的锣声响起,震动了原本寂静的营地。
睡梦中的士兵们被惊醒,凭着训练有素的反应迅疾抓起武器就爬起,然而尚未看清周围情形,但听得“萧萧”声不绝,竟有数不清的箭矢自山崖间攒射而来。
“护盾!”人群后传来厉喝,身边有盾牌的士兵们迅速掩蔽成列,只是事发突然,总有仓促醒来的士兵来不及拿起盾牌,就已被飞射而至的弓箭刺穿身体。
惨叫声、号令声、兵刃撞击声混杂在一起,火把点亮后照耀四周,隐约可见山间茂密的树枝在不住摇晃。
“敌军一定在那里!”将领们急速下令放箭反击,一时间箭矢交错,喊声震天,然而火把光亮毕竟有限,饶是官军们连连放箭,也未曾见山间有人跌落。
“再放!”蔡正麒一声令下,将士们在盾牌掩护下,再次朝着黑沉沉的山林连珠似的射出无数羽箭,箭矢划破夜空,尽没入黑暗,却换来一片死寂。
耳边唯有江流滚滚,风声疾劲。
“搜山!”蔡正麒又发令,有得力干将早已集结了身手敏捷的士兵,高举着火把,呼呼啦啦朝山上去。其余将士们则严阵以待,丝毫不得懈怠。
湄江沿岸的山峰虽不甚高,但草木丛生,平时几乎无人上去,因此也根本没有山路。这些士兵们一路挥刀砍断树枝藤蔓,既要防备误入敌军埋伏,又时不时遭受蛇虫袭击,劳顿许久汗流浃背,竟是一无所获。
当他们急匆匆赶回去,禀告给了主帅后,蔡正麒脸色发沉:“有没有仔细搜索?还是你们行动太慢,导致敌军已经撤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