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指掌一松,众人惊惧间,但见一道箭影飞速射来,庞鼎纵然坚持不进船舱,还是下意识地往后一步。
“铮”的一声闷响。
箭影斜落划下,直刺进船舷边,那上面的士卒惊出一身冷汗,盾牌也险些掉落。
庞鼎背后寒意犹在,急忙下令去取那支箭。近旁副将迅速奔去,早有士卒用力拔出箭支,交到他手中。
副将匆匆将箭支送至庞鼎面后,岸上的罗攀已朗声道:“箭上挂的就是我罗攀的印信,现在两岸山间都是我们埋伏的人,大家都看在眼中,可以做个证!我只是借给三郎去与官府和谈,若是他一去不返,或是官府出尔反尔,那印信就此成为废铜烂铁,你们官府拿到了也没一点作用!”
庞鼎从箭矢上取下黄澄澄的虎头铜印,翻来覆去审视数遍,随后抬头问:“罗攀,我再问你一遍,这年轻人能代替大藤峡两岸瑶民与我们和谈?”
罗攀看看褚云羲,道:“是,我信得过他。”
庞鼎暗暗忖度,料想罗攀也不会轻易上船,而那年轻人方才述说也确实有几分道理。他回望对岸,莽莽林叶在江风吹袭下微微晃动,不知是否还藏着其他瑶寨赶来的山民。他双眉一蹙,向褚云羲道:“好,既然如此,你就留在船上,跟我们去桂林府一趟!”
副将等人不由出声:“大人!”
在众人惊愕、愠怒、质疑的目光下,褚云羲躬身行礼:“多谢!”
庞鼎微一颔首,当即下令船队调转方向原路返回,那副将纵有万般不愿,也只能听令行事。褚云羲在两名士卒的指领下,重新又走向船舱,岸上众人看着他背影远去,神色复杂。
期待、怀疑、焦虑、担忧……不一而足,难以言表。
“攀哥……他真的能代替我们去画押?”阿满不安地问。
罗攀望着那缓缓调转方向的官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而此时,即将被官兵带入船舱的褚云羲,忽又回转身,朝着江岸方向望来。
隔着甚远的距离,罗攀看不清他的神情,只是隐隐约约觉得他好像还有话未曾说罢,或者,他还有某些牵挂。
而此时,已进入船舱的庞鼎以极低的声音叮嘱副将:“岸上的军队不要跟随我们完全离去,撤到刚才经过的白浪山下,随时待命。”
第247章
西风萧瑟,阴云蔽日,紫禁城宫阙间的琉璃瓦亦黯淡了光华。
建昌帝在听闻大同传来的消息时,同样是惊呆在当场。
他几乎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对方分明是假冒天凤帝转世,怎么还会一本正经地拟写诏书昭告天下?
“把那什么诏书给朕拿过来!”他朝前来禀告的内阁成员们发怒。
有人沉默着献上了抄录下来的诏书,御书房内一片肃静。
建昌帝攥着那张薄薄的纸,极力维持着表面的冷静,硬是一个字一个字地看完,末了才冷笑着反问众臣:“你们就这样相信了叛军的谎话?啊?先是说自己是天凤帝转世,如今又干脆说自己就是高祖,如此荒唐绝伦的话,你们信吗?!”
文华阁学士大着胆子说:“陛下,御用监太监顾骞就在大同,臣等听说他亲自作证那人随身携带的刀鞘,正是当年高祖遗失的物件……”
“那又怎样?!一个太监的话就能当真了?!你们这帮文臣不是一直看不起阉人吗?他是被叛军抓获了,为了保命而帮着他们胡言乱语,你们就连这点脑子都没了?”建昌帝手中那张纸都快被捏烂了,他指着那群文臣,痛心地一个一个骂过去,“吴首辅,你平时不是自诩深谋远虑吗?怎么如今不发一言?宋皋泽,你呢?还在跟谁使眼色?!你们这群人,连叛军惯用的伎俩都看不懂吗?”
吴首辅一脸颓丧,无奈抗争道:“若叛军只是宣称天凤帝再临人间,臣等也只会觉得可笑。然而从他们起兵至今,始终有一人所向披靡,作战勇猛又极具手段,颇有当年高祖风范,否则也不会有多位将领归顺于他……”
“混账!朕叫你开口,不是让你为叛军乱党摇旗呐喊!吴硕,朕听你的意思,怎么像是已经心甘情愿承认对方就是高祖了?”建昌帝盯着首辅,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当场拂袖道,“身为首辅居然说出这样的丧气话,朕不杀你就算是仁慈,这首辅的位置你是不想要了?既然如此,那就滚回去闭门思过!”
说罢,竟喝令门外侍从入内,将惊愕中的首辅强行架了出去。这一下其他臣子皆不敢直言,任由建昌帝发怒责骂,好不容易等他愠恼着坐回座位,才有人壮着胆子上前询问对策。
建昌帝冷哼一声,环视众人:“朕若是要你们中的任何一个前去大同征讨,可有人愿意?”
内阁臣子们一个个低了头,不吭声。
“一帮蛀虫!”建昌帝鄙薄地看着他们,语声沉稳,“想当年朕身为晋王时,常年与瓦剌作战,全然不像你们只会躲在书房里纸上谈兵!如今叛军首领竟然谎称乃是高祖临世,朕就要亲自带兵征讨,必定将其斩于马下,让尔等看看,你们所畏惧的人物是何等不堪一击!”
罗攀目送船队慢慢远离,岸边的军队亦渐渐退去,潜藏在草丛中的山民们有些还是疑惑不安,有些已经喜形于色。
对岸响起尖锐的唿哨声,许许多多的瑶民从草丛间探出身来,那是其余各寨闻讯后赶来的援兵。
“先不能退,以防他们杀个回马枪!”罗攀肃然发话,命人检视伤亡,又派出精明之人去往山中各处通传。
瑶民各自忙碌,其中一人按照叮嘱匆匆赶回寨中罗家居处,敲门后叫出了罗夫人,向她低声诉说岸边的情形。
罗夫人正忐忑不宁,听闻大军竟已撤退,不禁又惊又喜,继而担忧起褚云羲的安危。“他怎么就自己跟着官船走了……”
正在此时,屋中传来虞庆瑶焦急的询问:“情形怎么样了?”
罗夫人一怔,马上挥手屏退了报信的人,回到房中。
“攀哥抵挡住了后山的进攻之后,又去了后山,现在大军已经撤退。”
虞庆瑶也很是意外:“撤退?他们不是说黑压压一片吗?来的那么多,竟不战而走?别不是计谋吧?!”
“……是啊,所以攀哥不敢掉以轻心,也叮嘱大家不可就此离开,要更加防备官兵回来。”罗夫人见她撑坐了起来,忙道,“你还是快躺下吧。”
虞庆瑶却摇摇头,问道:“三郎呢,他也还跟攀哥一起守在江边?”
罗夫人心里一跳,只得点点头:“对,攀哥既然不能回来,三郎自然也要跟在旁边。他们刚才还叫人来传话,让你不要担心。”
自从褚云羲离去后,虞庆瑶始终心绪起伏,隐隐担忧,如今听到此话,方才微微松了一口气。然而再看看罗夫人的神色,却不知为何总有几分不自然。
她疑虑丛生,不禁追问:“他们有没有受伤?”
“受伤?那人没说,应该没有。”罗夫人扶着她道,“好了,有什么事攀哥会再叫人通报,你先好好休息,不要想太多……”
虞庆瑶蹙着眉,总觉她似乎有什么瞒着自己。正在此时,房门吱呀而开,原来是屋后人家的妇人领着荷妹与阿荟进来,一见罗夫人与虞庆瑶,便慨叹道:“这三郎胆子真大!怎么竟敢跟着官船走了?!”
“你……”罗夫人不及阻止,局促回望,但见虞庆瑶果然怔坐在了床上。
“他……跟着官船走了?”她虽努力控制着自己,语声还是流露万般紧张,就连眼神都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