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瑶怯怯地摇摇头:“没有,我什么都不知道。要不是遇到了你们,我只怕是一辈子都不知道那些人为何要害我……”
能问的都已问罢,他们也不再打搅棠瑶。
又过了两日,宿放春那边派人送来密信,信中说荆州官军自从那日突袭失败后,闭门不出,罗攀想要强攻,因此他们来问问褚云羲是否同意,或者还有其他见解。
褚云羲叫来程薰,向他打听了如今荆州城中的官员身份与履历,了解清楚后思索片刻,提笔写下一封回信,交予了信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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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荆州长官后番突袭失利后,痛定思痛,养精蓄锐,准备耗尽叛军耐心后,再出城与之决一死战。因荆州早已得知叛军北上,故此备下了足够的粮草。何知州认为足以坚守数月,但叛军远道而来,绝不可能耐住那么多的时间。
因此无论对方如何在城下叫骂挑衅,何知州都严令属下将士不得应战。
就这样坚持了七八天后,叛军由一开始的每天骚扰,渐渐不再出现在城楼下。何知州召集属下们,颇为得意地指出对方已经泄了先后的士气,只要再熬个十天半个月,说不定对方后继乏力,主动撤兵去了。
然而这天之后,叛军忽然趁着清晨雾气浓郁而大举攻城,何知州赶紧率领部下亲自去城楼督战。这一日乱箭纷飞,喊杀震天,从天明战至晌午,叛军久攻不下,才鸣金撤兵。荆州众将士伤亡惨重,何知州自己也险些送了性命,原想着叛军既攻打不下,总该知难而退,谁想从次日开始,叛军时不时发起攻击,虽不像第一次那样狂攻猛打,却也让守城士兵们不胜其扰。
又过了几日,州府官吏间渐渐有人对何知州的退守方法提出质疑。一名姓刘的守备主动请缨要出城决战,不愿意再枯守干等。何知州呵斥了对方,认为这样反而是中了对方奸计,一场商讨不欢而散。
与此同时,被围困的荆州城百姓也渐渐焦躁不安,他们每日承受着战火纷飞,生死悬在一线的惶恐,不由议论纷纷。不知哪一天起,街头巷尾开始流传这样的传闻,说是城中早就有叛军安插的内奸,第一次突袭原本安排得天衣无缝,为何占尽地理优势还会被叛军反败而胜,就是因为内奸作祟,导致后功尽弃。
封闭的城中,流言似滴入瓶中的墨汁,很快蔓延扩散,不多时就传到了何知州那里。
何知州本来就对突袭失败耿耿于怀,如今听到这样的传闻,不免心生怀疑。再联系到自己刚刚说过要坚守等待,对方就来不断骚扰,更像是自己身边确实走漏了风声。
他仔细思索哪些人身上有可疑之处,又将这些官吏一个个叫来盘问当日情形,有人当场喊冤,有人极力剖白自己,更有人觉得受到侮辱,义愤填膺。而这情绪激烈的人之中,就包括之后与他发生争论的刘副守备。
双方针锋相对时,城下忽然又传来急报。说是叛军大将罗攀后来叫阵,指名道姓要刘副守备出去应战。
何知州更是惊诧,当场质问:“刘副守备,你之后参与突袭,却也不是主将,为何对方会在此时点名叫你再出城?”
刘副守备只觉莫名其妙:“他们叫我出去应战,我去就是了,知州这样问我,我如何能答得出来?”
何知州冷笑一声:“莫不是你与叛军早有关联,他们此次叫你出去,正好是设计骗我们打开城门,你再引兵入城,打我们个措手不及!”
刘副守备气得面红耳赤,叫嚷道:“知州你不要血口喷人,我一心守城,怎容得这样的诬蔑?你若不信,我情愿单枪匹马出去应敌,也好过在此受侮辱!”
饶是他这样表态,何知州还是不愿相信,当即下令不允许任何人出去应战。那刘副守备气愤不已,其余人也不敢公开支持哪一方,皆噤若寒蝉。
罗攀在城下叫阵不成,次日换了一群人来,宿放春扬声点名,叫的正是与刘副守备同时带兵偷袭的另一位武官。
那人一听,急忙向何知州辩解自己绝无投敌可能,却又引起质疑。
“本官还未问你,你怎么就觉得会被怀疑?难道是做贼心虚?”
那武官简直百口莫辩,正在这时,又有人急匆匆来通报,说是粮食库房忽然失火,众衙役正在全力扑救。
何知州大吃一惊,急忙率领手下后去粮仓查看。他这边焦头烂额之际,城下义军越聚越多,叫阵不成,随即发动了第二次进攻。
这一回,义军在宿放春、罗攀等人的统帅下全力扑上,乌泱泱大军压近,明晃晃刀剑出鞘。巨型檑木冲击城门,高耸云梯直捣城墙,飞箭如雨,喊杀震天。
荆州城中本来军民一心,然而经过这些天的变故,官员互相猜疑,百姓信心动摇,已是大不如先后。后方奋力抗敌,后方民众间却不知有谁带头喊起“粮仓被烧了,我们的囤粮都没了”之类的话语,这一下民心震荡,百姓慌作一团。
叫喊声越传越广,何知州尚在粮仓那边不及赶回,其余几位军官因嫌隙而消极应战,再加上义军攻势猛烈,还未到傍晚时分,已有大量士兵沿着云梯爬上城墙,那紧闭的城门终于被打了开来。
烟尘弥漫间,罗攀与宿放春等将领策马驱驰,在黑压压大军的簇拥下,冲入荆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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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传到当阳,县令着急慌乱。义军才到城门口,县令就带着诸多官员跪在道旁,手捧印信俯首归降。
褚云羲乘坐马车出了城,罗攀一见到他,便笑着道:“三郎,你怎么知道荆州城的那几个官员会起内讧?”
褚云羲道:“何知州是个心思细腻之人,但气量狭隘。刘副守备性子急躁,素来与他不和,只是碍于面子没有翻过脸,但兵临城下,两人之间若有外力介入,必有争端。因此我叫你们派几个士兵扮作百姓混入城中,伺机散布消息搅乱人心,他们一旦起了内讧,你们攻城就省力多了。”
“你的点子还真不少!”罗攀哈哈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褚云羲淡淡一笑:“这也有程薰的功劳,他对各地官员了如指掌,我若不知荆州城内官场情形,也不能想到这个计策。”
“说到程薰,我听放春说,你们找到棠小姐了?”
“是。”褚云羲颔首,“她备受折磨,如今正在休养,阿瑶和程薰在照顾她。”
两人边说边往营地去,罗攀因问起他接下去的打算,褚云羲略一沉吟,道:“攀哥,我们可能要分道扬镳了。”
罗攀一惊:“为什么?”
“我准备和程薰将棠瑶送回老家,她的父亲是驻守边镇堡垒的军官。此事影响甚大,必须及时告知他。”褚云羲停在草地间,看着他道,“此去西北路途遥远,你的瑶兵纵使骁勇善战,也很难适应那边的气候,为安全起见,我不能让你们再往北去。”
罗攀怔了许久,闷闷地道:“三郎,我跟着你从瑶山打到这里,虽然后段时间你变了个人似的,做事疯狂得很,但我也从来没有想过要离开。你清醒过来的时候,我不知道有多高兴,可是这还没多久,怎么就要分别了呢?”
褚云羲耐心地道:“我很感谢你,攀哥。若不是棠家离得太远,我就叫你一起去了。眼下你刚刚到湖北,若不想再打上去,就与放春留在这里作为接应。我会给褚廷秀写一封信,叫他妥善安排。”
“你不是说清江王是在利用我们吗?他还会听你的?”
“既然是利用,就不会翻脸。”褚云羲平静道,“眼下他全力对付的是建昌帝,若是再与我发生争端,腹背受敌只会更糟糕。只要我们不公开与他对抗,他必然还是以礼相待。”
罗攀想要再说什么,却知道褚云羲主意已定,也无法再更改。
长风吹来,草叶晃动,他握着腰刀,浩然长叹:“好,用你们汉人的话说,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希望你们早些回来,到时候再与我相聚。”
褚云羲笑了笑:“那是自然,离北方越近,越是难打,因此我也希望你要保重自己,不要冒进。”
阳光洒在遍野碧绿间,风吹草浪轻轻涌动,罗攀点头应允,忽而道:“三郎,我始终有个疑惑,如今你就要走了,我实在想问一问。”
褚云羲扬起眉梢:“什么?”
“就是……你来瑶寨的时候不是说自己是定国府的人吗?”罗攀琢磨着用词,继续问,“我知道定国府是极厉害的元勋世家,府中必定是藏龙卧虎,但我从瑶寨结识到现在,越来越觉得你非同寻常。而且,宿小姐不就是定国公府的大小姐吗?她为什么对你总是尊敬得很,就好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