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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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褚云羲等人在合胜堡商议了许久,直至临近傍晚时分才结束。其余将领离开后,棠世安向褚云羲告假,说是想回一次家。
褚云羲前些日子听他说过棠瑶的身体还是虚弱,便问起情形如何。
棠世安眉间有郁色,道:“天天都在喝药,但总是时好时坏,我看她吃也吃不多,夜间又常常难以入睡,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虞庆瑶在旁道:“她这几年毕竟身心俱伤,短时间内想要恢复,确实很难,您不要太过着急。”
棠世安叹息一声,向两人拱手后转身离开。他牵着马走了几步,还没出卫所,却折返到了军舍的另一边。
程薰刚回到房间,便听到敲门声,开门一看,忙向其行礼。“棠世伯。”
棠世安点点头,犹豫了一下,道:“你有空的话,去我家里坐坐。”
程薰微微一怔:“但是近来军情紧急,我……”
棠世安低声道:“我女儿一直郁郁寡欢,你是救她回来的,我……我想请你去劝劝她。”
程薰沉默片刻,轻轻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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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跟着棠世安离开卫所,去了大同城内的棠家。
那宅邸建在安静的城南一角。天色已经渐渐昏暗,前方宅门两侧亮着灯笼,在秋夜耀着橙黄的光芒。
程薰踏进棠府时,不由抬头看了看那似曾相识的匾额。
他跟着棠世安的身后,穿过前厅、正院,来到了棠瑶住的院前。
夜色中,假山朦胧只剩嶙峋的灰影,游廊下灯笼静静发光,小小的池塘悄寂,浮动着微弱的光。
他慢慢走过,依稀记得,那年风轻日暖,阳光下一群红鲤聚而又散,在水面摇曳出艳丽的痕迹。
而现在,也不知水中还有没有鱼群。
菱花格的门前,有丫鬟守候,看到棠世安身后的程薰,有些讶然,但还是恭恭敬敬地行了礼。
同样的院落,这里的人已经不认得他。
棠世安叫他先等在门口,随后自己先入了内。程薰站在台阶下,什么都没看,什么都没想。后面月洞门内又有两名仆妇小心翼翼地走来,偷偷打量了他一眼,也没敢出声询问。
片刻后,屋门开启,棠世安低声道:“你进去吧,好好开导她一番。她今日晚饭又没怎么吃……”
“是。”程薰轻声应着,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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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室寂静,只有一盏烛火晃动光影,青色帘幔低垂,笼着云烟似的梦。
脚步声轻悄,程薰停在屏风外,低声唤道:“棠小姐。”
棠瑶正斜倚在床头,听得他的声音,不由撑坐起来,眼里却泛起酸涩。“你怎么来了?”
“我……令尊说你精神不济,饮食也少,我过来看看。”他还是站在花鸟螺钿的屏风后,声音听起来也有些远。
棠瑶低下头去。“是他特意叫你来的?”
“他很是担心你的身体。”程薰诚恳地道,“近日军情紧急,他很少能回家,但还是牵挂得很。”
“哦。怪不得,你也一直没有出现过。”
程薰静默片刻,道:“我留在合胜堡了,没事的话也不便来打搅。”
棠瑶没有说话,他看看屏风边桌上的饭菜,低声道:“你是不舒服才吃不下吗?如果最近喝的药不见效,可否换个方子或者索性换个大夫?”
她仍是低着头,长发散落,掩着消瘦的脸颊。
“程薰,我觉得自己……活不长了。”
低沉的话语让他心头一震。“怎么会呢,棠小姐。你不要总是想着以前那些凄惨的事,都过去了,你回到了大同,回到了父亲身边,一切……都会渐渐好起来的。”
他的声音还是那样温柔,可是棠瑶的眼里却越来越酸涩,泪水晃动着,将落未落。
“你过来。”她隐忍着,朝着屏风说。
他犹豫了一会儿,才慢慢走过去。
灯火晃动,光亮从侧面照来,映在他清瘦的脸上。
他站在床前,没有离得太近。
棠瑶双手撑着床面,微微发颤,抬起脸来看他。“你把我送回了大同,就再也没有来看过我一眼。”
他抿着唇,乌黑的眼睫覆盖了眼里的亮色。“你回到家里了,棠世伯会好好安排。而我跟着陛下住在卫所,确实不便来探望。”
她想说什么,却无法开口。
“但我听到棠世伯说你吃不下饭,就马上跟着他过来了。你……要好起来,身体上的伤,可以慢慢调理。”程薰慢慢蹲在她床前,道,“那些令你伤心的事,你就不要再想,如果你走得动,就不要总是闷在房间里,去院子里坐坐,看看花,看看鱼……”
棠瑶眼里蓄着泪,想笑一笑,却只很勉强地扬了扬唇角。“你进来的时候,看到池塘里的鱼了吗?”
他怔了怔,轻声道:“天色暗了,没有看到。它们还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