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云羲摇摇晃晃走到那木架子后,拿起水盆仔细看了看。
质地坚硬,近乎钢铁,却又在外表涂抹了一层白色,有些地方斑驳脱落了,露出的颜色则是纯黑。
褚云羲诧异着回头,又惊觉这屋子的窗户并无繁复的菱格,窗框间贴着的也不是纸帛。是几乎完全透明的质地,他甚至能够清晰地望到屋子对面的土堆和道路。
伸手触摸,坚硬冰凉,这东西,像是玻璃?
可是即便是宫中也不能制作出如此平滑的整片玻璃,这屋子其余家具如此简陋,为何竟能安装了这样昂贵的窗户?
他满是疑惑,艰难地移动到门口。推开木门,只见一条弯曲的小路从这斜坡后通过,对面是起伏的土丘,再往远处张望,隐约有些农田,但庄稼早已收割完毕,空旷一片。
褚云羲有心想要下去找个人问问,但昨晚被撞的地方越发疼痛,勉强走了几步已是极限,犹豫片刻后,还是只能回到屋内。
他扶着墙,掀开帘子,慢慢躺到了那张木床上。
床的里侧墙上,贴着一大张纸。上面是碧绿的山水,画得极为逼真,让他出了好一会儿神。可是下面密密麻麻的小字,却都是奇形怪状,褚云羲仔细辨认了许久,才勉强认出几个字,其余皆从未见过。
——这里,难道是瓦剌境内?
他蹙着眉,不由攥紧了刀柄,提防着被人发现。
可是始终没人经过这间木屋。
第277章
骑兵队伍冒雨一路疾驰,终于在黄昏时分抵达了榆林军镇外。
秋雨此时才停,天边云层堆叠,空气中仍旧浸着寒意。灰黑的城墙如剪影般肃穆无声,上有持着兵刃的卫士,下有紧闭的城门。
一千五百名骑兵停在了护城河外,城楼上的卫兵早已望到了他们的旗帜,但还是警惕十足地喊:“什么人?!”
程薰扬手致意,身边的骑兵队长单彪嗓门大,当即回应道:“我们是大同军镇的,紧急赶往延绥救援,途经榆林想要来拜访总兵大人!”
声音还在回荡,城楼上的卫兵匆匆奔去禀告,不多时,有人又高声问:“大同军镇的哪支队伍?我要去向总兵通传!”
程薰拱手,朗声道:“在下程薰,以前是宫中的,现在效力于天凤帝麾下。劳烦向韩总兵说一声,我以前也住在榆林,父亲和他认识。”
那人往这边望了一眼,说了声“稍等片刻”便转身下去了。
虞庆瑶下了马车,来到程薰旁边,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与他一同等待。
骑兵队长单彪是个壮汉,等了片刻就抱怨道:“都是边镇军队,他们怎么像防瓦剌人似的,连城门都不开,难道还怕我们是假冒的不成?”
程薰低声道:“他们前不久刚遭受袭击,瓦剌军又在附近出没,小心谨慎也是应该的。”
单彪只好不吭声,虞庆瑶等得焦急,却也不好再说什么。
眼看天色一分分暗下来,后面的骑兵们也私下议论。又过了片刻,忽听得咔咔作响,榆林城的侧门总算开启,有一人身穿战袍快步而来,约莫三十来岁,瘦脸长身,后面则跟随卫兵。
护城河上的吊桥也缓缓落下,程薰带着单彪和虞庆瑶迎上前去。对方率先抱拳:“这位就是原先宫内的程秉笔?久闻大名,没想到您来了这里。”
程薰连忙还礼,询问对方尊姓大名,那人道:“我是韩总兵手下参将,姓彭。总兵正在城内等候,请程秉笔随我来。”
“多谢。”程薰跟着彭参将就要往里去,单彪和虞庆瑶自然也举步,然而彭参将停下脚步,为难道:“这两位是?”
“哦,都是自己人,这位是骑兵营的千总单彪。”程薰又看看虞庆瑶,“她是……延绥那边一位将领的家人,听闻军情危急,也跟了过来。”
“这……这倒不太好办。”彭参将摸摸下巴,紧皱双眉,“程秉笔,你刚才只说了自己的身份,因此总兵让我来请你进城商谈。可是我也不知道总兵是不是要让这两位也随之入内啊,要不然我还得再命人去跑一趟询问清楚?”
单彪听了有些恼火:“我说你们榆林总兵是不是太过谨慎了?我在大同骑兵营许久了,又不是瓦剌奸细,怎么你怕我们混进去捣乱不成?”
程薰和虞庆瑶皆神情不佳,彭参将尴尬一笑:“哪里哪里,我不是这个意思。这位千总,你看骑兵们都在城外等待,要不然你也留在这儿再待会儿?队伍没了首领总也不太妥当……”
单彪哼了一声,向程薰道:“程秉笔,既然他们这样小心翼翼,我就不进去了,还是留在外面更自在!”
虞庆瑶怕程薰为难,也低声说:“我就在这里等,你快去快回。”
“好,我尽快回来。”程薰说罢,随着那彭参将快步走向吊桥。
*
程薰跟着那人进了榆林,城门随之关闭。天色昏暗,城内长街寂寂,人影全无,唯有在前面引路的士兵手中火把摇曳光亮,晃出斜长的影子。
多年未回故乡,他望着那熟悉又陌生的街巷,脑海中竟浮现昔日春光之下,自己背着弓箭策马穿街而过的场景。
只是那时韶华正好,年少不知愁滋味,榆林城内亦阳光浓艳,酒旗飘扬,全不是如今模样。
脚步声寂寥,程薰迫使自己收回迷惘的思绪,追上几步,问道:“听说前不久瓦剌来攻打榆林,你们可曾遭受损失?”
彭参将微微回过头:“伤亡不小,瓦剌大军攻势确实猛烈。”
程薰思忖了一下,又问:“不知天凤帝去延绥之前,是否到过榆林?”
“天凤帝?没有啊!”彭参将诧异地问,“为什么问起这个?”
“哦,是我想着,或许他们会提前联络韩总兵,前后夹击瓦剌大军,所以……”程薰话还未说罢,彭参将已经加快脚步,指着前方道,“那边就是总兵大人的官署了,请快些过去。”
*
总兵府还是在以前的位置,什么都没变,就连朱红大门上的牌匾,也是旧模样。
程薰站在台阶下,沉默地望了一眼,就低下了视线。
彭参将在前面领路,他一路无言,走过少年时穿行的厅堂与游廊,最终站在了那间书房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