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岁之前,他每次来官署看望父亲,就在这里读书习字。
“总兵大人,程秉笔来了。”
“进来。”
房门缓缓打开,透出淡淡灯光。
程薰深深呼吸了一下,走了进去。
青罗帘子低垂,他撩起后躬身行礼:“韩总兵。”
坐在书桌前的韩通打量他一眼,颔首道:“你就是程薰?”
“是。”他低着眉眼。
“程文沛是你父亲?”
“是。”他斟酌着用词,谨慎道,“我年少时听过您的大名,因此有些印象。”
韩通往后坐了坐,沉声道:“那时候我在你父亲手下,为他训练骑兵。没想到……”他话锋一转,又问,“你不是应该陪在清江王身边吗?怎么来到了西北?”
程薰迟疑了一下,道:“之前,是清江王殿下让我跟着天凤帝,后来,我就一直追随其旁。”
韩通看着他,“哦,那清江王现在已经在南京登基了,你是否知道?”
程薰一震,迅疾抬眸,又落下视线:“这个,我倒还没有接到讯息。总兵怎么会知晓?”
“我这里有专门传递消息的人。毕竟西北离着南京太远,你没听说也不奇怪。”韩通随意地说着,手指扣着桌面。
程薰心内有些起伏,思忖过后还是上前一步:“韩总兵,我在来榆林的路上见到不少逃难的百姓,都是从延绥过来的,他们说瓦剌大军已经围困延绥多日,攻势凶猛,官军恐怕支撑不住。我本来就是想带着大同骑兵前去救援,但兵力不足以御敌,因此恳求榆林再次出兵,与我们一起赶赴延绥为官军解围,击退瓦剌大军!”
韩通微微皱着眉:“但是我们之前已经派出军队,结果中了埋伏死伤惨重。”
“这个我听说了,但如今延绥危在旦夕,天凤帝与宿小将军他们恐怕难以抵挡越来越多的瓦剌军。”程薰神色焦虑,“如果我们再不去竭力援助,那么延绥一旦失守,瓦剌军必定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榆林太原大同等地一样都要遭受更大的侵袭!”
他见韩通还是锁着眉头,似乎心事重重,又恳切道:“总兵大人,我知道您必定有自己的顾虑,但如今瓦剌军正全部围攻延绥,您这边应该不会再有大的险情。若您担心榆林还有危险,哪怕是借给我们一两万人马,我也感激不尽。”
灯火忽忽地跃动几下,韩通抬起眼,目光落在程薰清俊的脸上。
“我听你的意思,竟是对身在延绥的天凤帝十分担忧啊!”
程薰微微一怔,随即道:“无论是谁此时在延绥,哪怕是我以前的仇敌,只要他在抗击瓦剌,守卫边镇,我都会不遗余力前去救援。”
韩通失笑一声,随即站起身来,走到他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没想到,程文沛的儿子,倒是很有主见,也很有骨气。”
程薰听得此话,心绪复杂,他还想再说什么,韩通已道:“我明白你的心意了,既然你特意来求我出兵援救,那我也不能再畏畏缩缩。”
说罢,他扬声向门外道:“彭参将,你进来吧!”
房门轻响,外面的人走了进来。
程薰连忙拱手:“多谢韩总兵!我定然不负所托,力保延绥不败……”
他的话戛然而止。
一根极粗的绳索从后方一下子勒住了他的喉咙。
他顿时呼吸困难,挣扎着抓住对方的手腕,却又有人闪身上前,一刀捅进了他的腰腹。
剧烈的疼痛让他急促地喘息,可是身后的人越加发力,脖子上的绳索勒得他连叫都叫不出声。
灯火还在跃动,身前的人面带狠色,一刀又一刀,刀刀致命。
韩通面无表情地站在不远处,似乎唯恐溅出来的血玷污了他的衣服。
程薰睁大了眼睛,视线一片模糊,腰腹间的剧痛逐渐扩散,他伸出手想要再抓住什么,却最终重重地倒在了那张书桌前。
鲜血流了一地。
韩通这才皱眉道:“死了?”
彭参将见程薰双目都没闭上,抬起脚,踢了一下,道:“死了。”
“自投罗网。”韩通挥手,面露鄙夷,“快些拖出去埋了,还有,叫人赶紧来清理地面。”
“遵命。”彭参将俯身,将染着血的刀在程薰衣衫上擦了又擦,这才收回刀鞘。然后与那个手持绳索的卫兵一起,将程薰的尸体拖了出去。
经过那道走廊的时候,寂静中,忽而有一声轻响。
彭参将低头一望,见是嫣红的手帕从尸体上掉落下来,露出金灿灿的一道光。
在前面抬尸体的卫兵回过头,面露惊讶,却被彭参将低声呵斥:“看什么?!”
那人赶紧回头不敢再看。
彭参将迅疾伸出手,捡起那个金澄澄的镯子,连同手帕一起,塞进了怀里。
“走!”
依旧是一排又一排的古旧书架,一册又一册的佛经典籍,它们密密紧挨,如沉默无语的僧侣伫立向佛,极尽肃穆。
褚云羲在其间缓缓穿行,四周唯有他的脚步声敲打清冷,仿佛在这一时间,整个天地只剩这一间满是经文的静室,而他,就独在其中,长久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