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忍着快要落下的眼泪,道:“因为……担心你啊。”
褚云羲的目光,始终斜落在满地污血间,此时还是没有看她一眼,只是抿紧了干裂的唇,随后才道:“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可是我已经来了,还能怎么样?”虞庆瑶悲伤地看着他,“褚云羲,大同的兵马还都在,你跟我们回去,也许我们还可以再击退敌军,再把延绥抢回来……”
朔风吹过一地残骸,空气中遍布血腥气息。
褚云羲缓缓抬起眼,不远处有旗帜斜插在血泊间,被风吹得瑟瑟发颤。
他这时才将视线转回来,就这样看着有意显示出满怀希望的虞庆瑶。然后居然笑了笑。
“有用吗?”褚云羲的声音很低,像是在反问她,也像是在问自己。
他没等虞庆瑶回答,便转过身去,艰难地道:“你叫人,送你回去吧。”
说罢,他独自握着那些捡回的箭,走向山下。
*
冷风吹落了虞庆瑶隐忍已久的泪。
若是周围没人,她很想放声大哭一场,可她还是很快就抹去泪水,硬逼着自己往前去。
褚云羲第三次将箭矢堆放到那些士兵近前,没人敢看他,他也没有与旁人交谈一句,自己走到了很远的山石下,坐了下来。
虞庆瑶站在空旷处,看着他捡回的那些带着血的箭,心里一阵阵绞痛。宿宗钰走了过来,低声道:“我已经听单千总说了你们一路的遭遇……没想到,榆林军镇的人竟会这样。我怀疑韩通早就接到了褚廷秀的密令,所以才会故意不出兵救援,甚至还杀了程薰……”
虞庆瑶声音喑哑,道:“我现在非常后悔。不该让程薰单独进榆林城,也不该没跟着陛下一起去延绥。”
宿宗钰愣了一下,沉重地摇了摇头:“这些事谁能想得到呢?你就算跟着程薰进榆林,对方想要杀害你们,你能抵挡得住?至于陛下……”
他不由望向山石边的那个身影,黯然道:“他那时狂性大作,连甘副将都死在他的刀下,你就算跟在身边,又如何制得住他?”
“他到底是受了什么刺激?”
“谁都不知道。当时他去和瓦剌大将海力图会面,回来的时候我就感觉他神色恍惚,随后他独自去角楼休息,等我听到消息再赶去时,已经太迟了……”宿宗钰顿了顿,迟疑着问,“他以前,有没有这样的情形?”
恩桐的眼中流露不安,他瑟缩了一下,怯弱道:“有……阿娘。”
“就三个人吗?”
“不是……还有爹爹、夫人、姨娘、大哥二哥三哥……但是,他们和我都不在一个院子里……”他似乎越发惶恐,也越发抗拒。
虞庆瑶不由攥着他的手,温柔道:“只是想知道恩桐到底是什么样的孩子,不然的话,我只知道你的名字,却不知道你的家在的,又是什么样呢。”
他却只是低着头,不再说话。
虞庆瑶见状,只得道:“那你躺下睡觉好吗,我们下次再说别的。”
恩桐坐在那里,紧抿着唇,眼里竟渐渐蒙上水雾。
“我不想睡觉……”恩桐执拗地忍住泪,哽咽道,“为什么每次我刚刚醒,就又要叫我去睡呢?我还有,很多很多话想说,很多很多地方想去……糖瑶,你是不是像秋梧哥哥一样,不愿意与我讲话了呢?”
“没有,我怎么会不愿意与你说话呢?”虞庆瑶叹息一声,“你如果不想睡觉,可以躺在这里,和我说说话。”
他含着泪水,慢慢躺了下去,幽黑的眼睛望着上方,郁色浓浓,像化不开的墨云。
虞庆瑶心生怜悯,坐在旁边,轻声道:“你为什么说秋梧哥哥也不愿意与您讲话了呢?他不是很喜欢你吗,还带着你一起坐在大树上呢……”
他眼中水意浮涌,忍了很久的泪,终于无声滑落。
“那是,以前的秋梧。”他难过地别过脸去,唯有泪水流落,“那时候他带我一起爬到大树上,望着蓝色的天,雪白的云。可是我的秋梧哥哥,后来却不理我了。”
虞庆瑶愕然:“为什么呢?”
恩桐背对着她,哽咽道:“不知道。我站在树荫里,朝他喊,秋梧哥哥!他就坐在池塘对面,看着我不说话,也不过来拉我的手。那个池塘,是我们以前一直想去玩的,可是又不能去的地方。他现在可以看里面的金鱼游来游去了,可我哭着叫他,他就像没有听见一样。”
“那个池塘,在的呢?”虞庆瑶小心地问。
恩桐低着头,双手紧紧攥在一起。“就是,有奇怪声音的院子里,一直笃笃笃响着。秋梧问阿娘,她说,那是木鱼的声音。”
“阿娘和你们住在一起?”虞庆瑶还是第一次听他说到此,不禁问,“就是你的母亲吗?”
恩桐忽然瑟缩了一下,一味摇着头,抱着双膝不敢再说话。
虞庆瑶只能又问:“那么,那个有木鱼声音的院子,为什么你们不能去呢?”
他抿着唇,抓住衣袍的手指因紧张恐惧而攥紧,过了很久,才以微微发抖的声音道:“我们……我们很害怕。就只有一次,秋梧带我爬到树上的时候,望到了那个池塘,他说里面有好多金鱼在游来游去……我想去看看,他牵着我的手,悄悄走到那个院子门口,就,就看到了夫人……”
恩桐说到这里,忽然惊恐地捂住双耳,好似回忆起最令人心惊胆寒的事情,就连脸色都发白。
第282章
水上风疾,舟随波逝。
少年在褚云羲与棠瑶面前,说出了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
崇德五十五年,先帝年近古稀却还广纳嫔妃,宣府千总棠世安之女棠瑶被选入宫,因姿容清姣灵慧动人而被封婕妤。
自此得到君王怜惜宠爱,宴饮玩乐常随左右,后宫佳丽艳羡嫉妒,却无法撼动棠婕妤在崇德帝眼中的地位。
本以为这棠瑶将日渐晋位,就连章贵妃亦对她心怀芥蒂。崇德五十六年,君王寿宴之后携贵妃与棠婕妤等人前往太液池游船赏景,皇太子亦随行同往。
湖上金风细细波光潋滟,画船兰桨泛开琼玉,酒浓兴起时,棠婕妤却说头晕眼花,崇德帝怜惜美人,允许她先行上岸休息。其后不久,画船停靠于湖中琼华岛畔,众人上岸,皇太子则暂时离开,说是要前去万善殿查看佛像修整的进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