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晋江独|家发表
第五十一章三月金明池上水
褚廷秀府的平静已被突如其来的禁军打破。
因褚廷秀还未回到南京,留在王府的几名属官听闻太后宫中的殿头杜纲到来,便急忙迎候至大厅。杜纲已换上了崭新的内侍服,但脸上淤青伤痕仍很明显,门牙也断了半截,却还板着脸故作严厉。
“不知钱殿头到访,下官有失远迎。”属官们虽然官阶不算低,但见了杜纲也只能以礼相待。杜纲拱了拱手,严肃道:“听说褚廷秀府中留住了不明来历的江湖女贼,太后十分担忧,因此派我前来传话。请诸位大人将那匪徒交出,我也好速速回去复命。”
属官们面面相觑,一人上前道:“王府中戒备森严,的会有什么女贼,更不用说是留住在此了。太后住在深宫,莫不是听信了歹人的谣言,才派殿头过来查看?”
杜纲冷哼一声:“黄大人不必掩饰,太后娘娘要是不清楚其中真意,就不会派我过来了。褚廷秀现在不在府中,你们要是还不将那个女子交出,一旦太后动怒,谁能担当得起?”
朝中文官武将多数都看不起这些仗势骄矜的内侍,再者那几名属官知晓虞庆瑶已被接走,因此心中有底,态度越加坚决起来。“正因褚廷秀不在府中,我等才更要谨慎从事,请问钱殿头带着禁军前来,莫非是要查抄褚廷秀府邸?褚廷秀到底犯了何罪,竟要被如此严治?若真是那样,还请建昌帝亲自下旨,否则的话,我等是万万不会放禁军进王府的!”
杜纲气得七窍生烟,但褚廷秀毕竟是封了亲王的皇子,他一个内侍即便带了禁军过来,没有建昌帝的圣旨也无法硬闯王府。可他好不容易才抓住这个机会,想要一举将虞庆瑶押走,并让褚云羲在太后面前失宠,如今被这几个属官阻挡,他又怎肯善罢甘休?
于是他依旧严词威胁,属官们则据理力争,一时间双方剑拔弩张,在大厅门前僵持不下。
而此时虞庆瑶刚赶回王府侧门,敲了半天也不见有人来开,她见周围没人经过,便纵身一跃翻上墙头。轻轻落地,那小院中寂静无人,房门都是半掩的。
她溜进房间,见那个荷包果然就在床上,自己的衣物也还没有收拾掉,想来是王府中人没来得及处理。她颇觉万幸,便将荷包系在衣襟之内,又将衣物归整后打成包裹背在了肩后。
她在房中只逗留了很短的时间便闪身而出,才想要跃出围墙,忽听不远处有人惊呼一声。虞庆瑶急忙转身,原是一名仆妇正好来此院中。以往也正是此人前来送饭打扫,故此虞庆瑶一回头,仆妇便认出了她来。
“娘子怎么又回来了?!”仆妇一见她,便连忙将她拉到一边,“我们都以为你走了,管家还让我来打扫房间,不要留下任何东西。”
虞庆瑶见她神色紧张,不由问道:“难道是有什么事吗?”
“从宫中来了个内侍,还带着一群禁卫,说是褚廷秀府中藏匿女贼,正在前厅逼着大人们将你交出!所以管家偷偷叫我过来把你的东西都藏起来,万一他们进来也找不到把柄。可你怎么说是走了结果又在这儿呀?!”
虞庆瑶急忙道:“不碍事,我只是回来取东西,这就离开王府,你们就说从没见过我。”
仆妇连连点头,虞庆瑶右臂一扬,腕下机括射出银线勾住墙边高树,身子一纵借势跃起,轻轻松松便翻上了围墙。此时天色渐沉,她伏在高墙上细细观察,确定没有埋伏之后才翩然落地。
此时王府正门方向隐隐传来纷杂之声,像是有人在厉声说话,她不敢在此多加停留,背着包裹匆忙朝原路返回。
可才跑出没多远,忽听斜侧巷子里有少女惊喜道:“娘子原来到了这里!”
她惊觉回头,蕙儿急急忙忙奔过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虞庆瑶连忙做了个手势示意她勿再开口,蕙儿还未反应过来,远处已有人尖着嗓子喊道:“那边的不就是燕虞庆瑶?!”
虞庆瑶惊觉回头,竟见杜纲怒目以视地站在巷子那端,身后跟着一队禁卫,像是刚从王府出来。“来抓人了,快走!”虞庆瑶猛地一推蕙儿,蕙儿惊慌之中迅疾逃进斜侧小巷。杜纲带着人朝着这边冲来,虞庆瑶借着腕间银线的力量腾身纵起,眨眼间便掠上对面宅院高楼。
“果真是亡命女贼,快抓住她!”杜纲连连喊叫,禁卫中已有人翻越高墙扑向虞庆瑶。
银钩飞旋,卷起风声尖啸。
跃向屋檐的禁卫被银钩击中,顿时跌落下去。但又有其他人紧随而上,长|枪一震,便径直刺向虞庆瑶。她足踏屋瓦飞身纵跃,人在半空银钩横扫,攀着屋檐追来的禁卫们稍一闪身,就见她已如飞燕般掠向屋脊。
“别让她跑了!”杜纲一边喊着,一边瞅准方向朝着宅院背面奔去。禁卫们亦不敢懈怠,除了数人继续紧追不舍之外,其余众人皆随着杜纲飞奔,势必要将整座宅院团团围住。
虞庆瑶无心恋战,只想尽快摆脱追兵。那几个在后追赶的禁卫虽然马上功夫了得,但论及轻功根本不是她的对手,转眼之间便被虞庆瑶甩下一大截。不多时前方没了去处,虞庆瑶腕间银钩一抛,已挂住另一道高墙,只要再纵身一跃便可逃脱此处。
此时杜纲带着禁卫才追到半途,眼见虞庆瑶在高楼之端又要逃离,不由嘶声嚷道:“燕虞庆瑶,太后已知道你和陛下的事情!就算你现在跑了,等到陛下回宫,太后也不会饶他!”
虞庆瑶本已准备掠向远处,听得此言旋即回身,“他又没做错什么,为什么不能饶他?!”
“欺瞒太后,假借祈福之名将你私带身边,这难道还不是大罪?!”杜纲双手叉在腰间,气喘不止地道,“我看你还是乖乖就范,免得被满城官兵追捕,到时候更是罪加一等!”
虞庆瑶紧攥着银线,极为难得地厉声喊道:“陛下不是有意要诓骗太后,他替太后做的事难道还不够吗?”
杜纲扬起脸,朝着她冷笑:“那你去跟太后说,在这里喊叫有什么用?太后正是叫我来带你去见她,你若是不从,那就是违抗懿旨,就连陛下都保不了你了!”
他满脸嚣张之色,虞庆瑶站在高楼之上,望着那紧追而来已将宅院四周封堵住的禁卫,身子一阵阵发冷。
她其实也不是束手无策,银钩已挂住高墙,只需纵身跃过便又能将他们甩下。可是自己走了,却会将褚云羲推向更深的渊潭。
——她没法抛下褚云羲独自逃跑。
阴沉的天幕下,远处的屋舍间已有灯火亮起。虞庆瑶右臂一扬,银钩倏然收回袖中。
“我自去见太后,向她禀明一切。”
她衣袂飘飘,自高楼之上飞掠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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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庆瑶被带到金明池的时候,天色已越发昏暗。灰白的云层压在重重宫殿尽头,一盏盏宫灯晕出橘黄的光,在雾蒙蒙的暮色中寥落得犹如海上的星。
茫茫湖面望不见边际,晚风吹过,便涌起一层一层的波浪,漾着水上亭台间的灯火倒影,扑朔迷离,乱人心魄。
水上拱桥如贯日长虹,朱漆阑楯,下排雁柱。水中央则是五殿相连的宝津楼,重殿玉宇,雄楼杰阁。虞庆瑶被两列禁卫押着走向前方,她身上的武器包括银钩都被取下,虽是如此,杜纲还时不时回过头来盯她一眼。
她虽沉默,却无畏惧,只是望着茫茫水面上的重楼高阁,感觉很是压抑。
宝津楼外禁卫林立,楼中已透出烁烁灯火。“小心着点!”杜纲瞪了虞庆瑶一下,随即领着她步入其中。
殿内斗拱穿梁,朱红大柱蟠龙盘旋,中有高台设置雕龙宝座,想来便是建昌帝宴游休憩之处。只是此时堂中空旷,唯有禁卫守护,绕过描金围屏之后,便是楼梯。虞庆瑶跟在杜纲身后慢慢登上二层,楼梯口又有侍卫肃立,未走几步便是重帘垂地,里面寂静无声。
杜纲在帘外叩首:“启禀娘娘,燕虞庆瑶已经带到。”
重重叠叠的帘幔朝着两边缓缓分开,明澈灯光直射进虞庆瑶眼里。杜纲回身压低嗓子,“还不进去叩见太后?”
她紧抿了唇,随着他低头走入帘后。眼角余光瞥着,才发觉两侧尽是敛容肃穆的宫娥,正前方紫檀坐榻上端坐着一名年近六旬的盛装妇人,着一身黄底折枝海棠纹花缎宽袖宫袍,颧骨微突,细眉薄唇,令人望之生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