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有两三千铁骑。”甘副将懊丧道,“我们寡不敌众,苦战许久,折损了不少人……”
林副将吃惊道:“难道这骆城山营地里的骑兵,就剩你带回的这些了?!”
宿宗钰还未回答,营帐内已传来钟燧冷冷的声音:“宿将军,我早就告诫过你不要轻举妄动,你为何还是轻率行事?!”
宿宗钰握着军刀步入营帐,见钟燧坐在他的位置上,面前还摆着酒菜,不由一哂:“总兵大人在这里好酒好菜吃喝着,自然不知我们的苦恼。”
钟燧叱道:“你以为我专程来此享乐的?若不是你先前不听军令,我何至于跑来骆城山?你且说说看,到底遭遇了哪一部的瓦剌军,又折损了多少士卒?”
宿宗钰冷着脸,道:“他们又不曾通传姓名,我怎会知晓?至于不听军令,我已对那传令的士兵说了,局势有变不可轻易离开。若是我真的跟着他走了,那支瓦剌军长驱直入杀过来,只怕我这满营的士兵都要遭殃!”
“胡说八道!”钟燧一拍桌子,怒意冲头,“朝廷已要与瓦剌议和,从此不动干戈,我叫人来通传你回延绥议事,说的就是这个!你却狂妄自大不愿过来,非但如此,还在这紧要关头又去招惹他们,折损了将士不说,岂不是影响议和大事?”
宿宗钰打量了他一下,反问道:“请问总兵,朝廷打算用何条件与瓦剌议和?”
“我还需要向你交待这些?无论是什么条件,只要能化干戈为玉帛,万岁宽宏大量,不再与瓦剌计较,便是全天下臣民的好事!只有你宿宗钰才仗着年少轻狂逞英雄,以往你出去杀敌,我就忍了,如今你居然越发自大,连军令都公然违抗,破坏两国议和,简直是罪无可赦!”钟燧怒斥至此,扬声道,“宿宗钰,还不俯首认罪,跟我回延绥大营?!”
宿宗钰一双明目盯着钟燧,既无愤怒也无急躁,只是道:“总兵大人今日来此,只怕不管我是不是在营地,也不管我做了什么还是什么都没做,总而言之,就是要来抓捕我吧?否则的话,为何在我营地外,早已候着黑压压的骑兵了呢?”
钟燧冷笑:“你知道也罢,既如此,还不束手就擒,难道真要我下令动手?!”
宿宗钰微微扬起下颔,唇边露出一丝微笑。
“好。”
话音未落,手中钢刀已出鞘。
残阳已落,新月初升,夜色下远山影影绰绰,如耸立的巨柱,又如盘踞的猛虎。两人终究还是没能寻到借宿的人家,程薰眼见天色暗黑,只得放缓了速度,往两侧寻觅可以暂歇之处。
“我说,别那么费劲了,这路边不行么?”宿放春执着鞭子随意指了指道旁荒林,“反正都是野外,还能找到什么好地方?”
程薰扫视一眼,摇头道:“野草丛生,不知里面有没有毒蛇,再者天气渐热,蚊虫也渐多。”
“那边呢?”宿放春又指向对面的高坡,“在那下面找个空地睡一觉不就行了?”
他又道:“万一半夜下起雨来,那上方的泥土倾泻而下,也是危险。”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可真够挑剔的。”宿放春撇撇唇,也不再留意周遭,只是坐在马背上,由着白马缓缓而行。
程薰也不多解释,只是策马往后去,安安静静观察四周情形。过了片刻,方才勒缰下马,独自走向道旁一片树林。
宿放春并未下马,程薰待了好一会儿才又出来,执着简单捆成的火把,光亮晃晃悠悠。“小姐请下马吧。”
“不改了?就在这里?”她挑起眉梢问。
“小人先后也没说要在别处。”他淡淡回了一句。
宿放春嗤笑一声,翻身下马:“挑来挑去,难得中意。”
他不生气,也不辩解,只是退后半步,等她过来。宿放春牵着白马大步而后,锦袍生风。这林子并不密集,她走了不久,望到程薰的那匹赭红马停在两棵树间。
其中一株大树下,已拢着一堆野草与树叶。
宿放春停下脚步,斜睨着程薰。他走到树下单膝跪地,一手握着火把,一手将那些草叶仔细铺平,随后才回首道:“宿小姐,南方潮湿,夜晚着地而睡恐怕会寒凉入体,这样兴许能好些。”
她仍站在原处,平静道:“我不是说过吗?我早已经受过风雨侵袭,不是娇弱不堪的身子。你无需这样谨慎对待。”
程薰却也只是淡淡一笑:“小人对皇太孙也是向来如此,习惯了而已。”
“我又不是你的主人。”宿放春双手抱臂,“你还真的很固执。”
他不再回应这一话题,只是起身道:“来回赶路也累了,小姐休息吧。”
宿放春无奈地摇摇头,只得将马系在旁边树间,过去坐在草垫之上。程薰又以火把点燃了另一堆枝叶,燃起了篝火。
火光扑簌簌跃起,红艳舞动,映得他眼眸愈黑,脸庞愈白。
宿放春屈着单膝坐在火堆对面,湖蓝锦袍银丝烁烁,明艳照人。她随手捡起一截树枝,引了一点点火星,看它如何燃起,漫不经心地问:“霁风,你以后来过南方吗?”
“没有。如果不是皇太孙受封就藩,小人也不会到这来。”
“那我看你好像没一点不适应,还把各种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
他垂下眼睫,唇边流露一丝难以言明的笑意。“这是小人职分内的事情,若连这些都做不好,也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宿放春微微一怔,初听不以为意,稍稍琢磨一下,却又隐隐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你又不是一个工具,分内该做的事做好了,自然值得夸赞,若是尽心尽力了还是没能做好,难道就不配存在了?”
他听她这样说了,眼神微微波动,却也只是道:“小姐仁慈且心怀开阔,想得与旁人都不同。”
“你不用总是说些谦恭的话。”宿放春语重心长道,“我既已离开了定国府,就是以宿放春自己的名义追随皇太孙而来,我知晓皇太孙如今落难失势,怕他路上遭遇暗害,但又不能将宿家基业牵扯进来。故此,你只需将我当做是个寻常人,我此时已不再是定国府的宿小姐,只不过比其他女子会骑马、会使刀罢了。你我都是为了护佑皇太孙而各尽其力,又分什么尊卑?”
篝火光亮拂在她脸庞上,添了几分柔和,但她眼中的明利之色始终不减。
程薰看着她,过了片刻,才道:“小人明白了。”
宿放春皱眉:“你还不改?”
他无奈一笑,只好道:“好的,我记住了。”
“看来要说服你改变,还真要费不少力。”宿放春哂笑一声,靠在树边。程薰又从包裹里翻出油纸包着的点心,递给她一个。
宿放春接了过来,这是她临走时,虞庆瑶交给她的。此时她咬着从瑶寨带来的点心,脑海中不觉又想到了白天听虞庆瑶说到的奇闻异事,不由道:“霁风,虞姑娘有没有说过她的故土离我们这大明有多远?”
程薰奇怪地看看她,不知她为何又问这个,努力平静地回答她:“她那个地方,你去不了。”
“为什么?”宿放春惊讶不解,“离得很远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