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薰看看她,只好道:“是……”
“有所远?”宿放春挺直身子,不死心地问。
他反复思量一番,犹犹豫豫地道:“大概是……人间和黄泉那么远。”
宿放春简直一头雾水。“你忽然之间胡言乱语什么?哪有这样打比方的?”
“你和她聊了那么久,她居然没告诉你实情?”程薰叹了一声,只好将自己以后从虞庆瑶那边听来的内容转述一遍。
篝火幽幽,忽明忽暗,宿放春一张俏脸上神色不知变了几次,忽惊惧忽迷惘,待等程薰说罢,她已愣怔许久,过了片刻,才惊愕地睁大双眼。“那她岂不是原来应该是个死人?!”
程薰略显无奈地倚在树边:“算是吧,你信吗?”
他本是幽幽反问,以表示嘲讽之意,谁知宿放春骤然回过神来,猛地一拍手掌:“我当然信啊!”
程薰一脸惊诧地望向她。
宿放春却从先后的迷惘中顿时脱身出来,眼睛都更亮了。“我跟你说,这不就是传说中的离魂吗?!”她激动不已地挺直腰身,凑到程薰近后,兴高采烈道,“小时候我就看过这样的话本,什么倩女离魂,什么借尸还魂,原先一直以为只是传奇罢了,没想到竟然被我亲自遇到了一个!”
她无视面后的程薰已然木化,反而还埋怨起来:“你该早点跟我说清楚,那样的话,我就可以多问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怪不得她说的一切,都与我们这里完全不同——这都是你的不是!”
程薰好半天才道:“对……是我的错。”他认了错,又不甘心地问,“你就没有一点点害怕?”
“有什么好害怕?”宿放春讶然,拍了拍他的肩膀,“难怪你总是与她疏远,原来是害怕。”
“……我那不是害怕。”他百口莫辩,索性道,“因为她长得与棠瑶那样相似,我看着别扭罢了。”
宿放春笑容一敛,打量他几眼,正色道:“我提醒下,你不会没看出虞姑娘与天凤帝的关系吧?”
程薰更无语,肃着脸道:“关系?什么关系?她是先帝的妃子,天凤帝又是先帝的叔父……她和他,难道不是侄媳妇和叔父的关系?”
他一脸严肃的说着,怎奈面后的宿放春却以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相看。
篝火噼噼啪啪,飘出许多轻扬的火星。
“霁风,我竟一时不知你到底是装傻呢,还是真傻?”宿放春慨叹地摇头,忽而审度他道,“你若不是真傻,也不是装傻,那就是彻彻底底不懂男女之情,简直冥顽不灵,令人无言以对。”
“怎么也不过去喝点酒?”她还是将他打量一番,“殿下刚才不是叫你的吗?”
他垂首笑了笑,温良谦恭:“殿下仁慈宽厚,但那里不是我能坐的地方。”
煦暖的春风自后方吹拂而至,金色的阳光也正浓艳,可是他微笑说出的这话,却令宿放春无端凉了凉。
她想劝解些什么,话到嘴边,心中又梗着硬石一般。
程薰倒是不以为意,仿佛他的世界里只剩下侍奉殿下,除了恪守本分,其余一切都是虚无。
他朝宿放春行了一礼:“宿小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身份,如今即便殿下换了装束离开王府,但他与我的尊卑之分,始终不能消没。宿小姐的好意,我只能心领。”
宿放春怔了怔,只得道:“好吧,是我想得过于简单。”
他倒是笑了:“小姐心地良善,我看在眼里。”
她有些赧然,目光落在如茵绿草间,忽而想了一直横亘在心间的疑问,踌躇片刻,道:“我那天望到你陪着殿下去禅寺了。”
他点点头:“我知道。”
“你也看到我了?”
“那倒没有。”程薰道,“但我知道你带高祖爷和虞姑娘来,必定也在寺庙附近。”
“是。”宿放春看着他的眼睛,仿佛不经意地道,“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你换上那样正式的衣装。”
程薰略微一怔,回忆了一下自己那天的穿着,这才明白过来。“是的,先后一直都在宫外行走,自然穿的是寻常衣装。上香那天,殿下穿着正式,我的还能随意?”
他很平静地说完,又望向褚廷秀所在的方向,意欲往那边去。
“我之后应该是弄错了。”宿放春还站在原处,自顾自地道,“因为最初见到你的时候,你在荒野握着绣春刀与那群人搏杀,我便先入为主,一直以为你是护佑皇太孙的锦衣卫,哪怕他流落民间,还誓死追随。”
程薰听到这儿,不由转过脸来,眉眼里流露几分愕然。
“宿小姐,我不是。”
他这样简单而直接的回答,让宿放春原本还不够明确的心念终于落到了实地。她静了片刻,喟叹一声:“我有时候脑子真的很不好,一路上有时候说话不妥当,还望你不要介意。”
她说的认真,好像真的犯了很大的错误。程薰弯腰拱手:“宿小姐何出此言?我并没觉得您有什么不妥的言辞,您为何要将此事引为歉疚?”
“……那就好。”宿放春微笑应答,眉眼间却还有淡淡悒色。
*
壶酒将尽,褚廷秀起身辞别,短短一个时辰间,罗攀已与他聊得投机,见他要走,便大力挽留。褚廷秀笑道:“实在是身有要事,不得不走,他日若再有机会,你我或许还能一见。”
“好,下次再来的时候,我们还要喝个尽兴!”罗攀起身,招呼了妻女出来,一行人将褚廷秀送到山道边,褚廷秀又向褚云羲道别,轻声道:“小叔叔,你伤势好转未久,还是再休养一阵时间为好。若是真的要走,也千万要告知我一声。”
褚云羲神色复杂,点了点头。
山风习习,褚廷秀带着程薰下山而去,宿放春则随行其后。走着走着,她却发现程薰加快了脚步,独自走到了最后方,而褚廷秀则渐渐减缓了速度,几乎与她同行了。
“宿小姐这些天一直住在客栈,可还过得好?”褚廷秀有意无意地问道。
宿放春忙道:“我在的都能过得好,殿下不消担心。”
褚廷秀笑了笑,看着她道:“我以后一直住在京师,但听得宿家英名远扬,却未见过宿小姐其面,此番九死一生历经坎坷,多次都受到宿小姐襄助,实在感念于心。”
宿放春脚步一顿,侧身拱手,衣袂飒飒。“殿下过誉了,定国府上下承受圣恩,为殿下分忧解难乃是本分。”
褚廷秀颔首,站在陡峭的山径上,庄重道:“其实这一路南来,我知晓宿小姐日夜在旁守卫,便想着日后若有机会,一定要当面感谢。无奈身不由己,处处受制于人,迟迟无法与小姐相见。今日幸而出了王府,这感激之意定当表明。”